老小区里,我有一套房子,基本是空着没有人住。有外地朋友过来,就安排在这里临时住一下,无非是有家的感觉,住着舒服自在,或者方便去看病,总算是尽一尽朋友的情谊,这年头,谁求不着谁啊?
最近有个浙江的朋友在这里住,他是去东直门中医院,找著名呼吸科大夫周少忠,治疗肺气肿。治疗效果很明显,不但不喘了,体重也增加了几斤。
我也觉着挺有面子,我介绍的嘛。毕竟是好朋友,何况岁数也都老大不小的了。古人说了: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裡。尋一夥相識,他一會咱一會,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嘛,是不是,你说?
我天天往这里跑,连叙旧带探讨茶道什么的,过来的勤了,就有了几个小故事,都和楼门长,一个在大学里教“思政”的退休女老师有关,记下来,有工夫回看一下,自己乐呗。
(一)敲了几下门,惊动了正在小寐的老徐,开门看见我来了,连忙去烧水准备沏茶。老徐说:“怎么样,我给你的茶,自己学着沏了没有?”“沏了。确实有讲究。茶是真好,再按你说的方法沏,喝下去回味无穷,真是“味入仙品 ,不入凡卉” 啊。”
“喜欢就好,以后年年给你弄几斤。”
“挺贵的吧?”
老徐乐了,“甭说别的,贵贱是人喝的东西,我活着就有你的茶喝。”
“那负担重了。你今年刚六十三,我六十六,怎么不得再喝几十年。这样,千里迢迢的,见一面不方便,以后你就年年给我寄茶,算你报平安吧!每年喝上你的茶,我都念阿弥陀佛,求佛保佑你。”“这话我爱听,就这么说定了。”老徐嘿嘿乐着说。
我喝茶,老徐刚刚喝完了中药,只喝白水。老徐说:“早上有个女人敲门,说是收卫生费,我从抽屉里拿了五十块钱给他。告诉你一声。”
“卫生费,什么卫生费?我已经交了一年的,怎么又收?看见她我得问问。再说你谁收费也得找我啊!别乱收啊!抽屉里的钱是给你使的,别的事情你别管。”这事儿,没面子。我心里有一丝不快。
继续和老徐探讨茶道。什么品茶、收茶、点茶、熏香茶法、茶炉、茶灶、茶磨、茶碾、茶罗、茶架、茶匙、茶筅、茶瓯、茶瓶、煎汤法、品水,老徐说的是兴高采烈,里边加上了好多他自己的研究。兴致起来,还打开电脑,对着茶谱一通发挥。弄得我晕头晕脑的。直到老徐看我可能记不住那么多了,才兴犹未尽地停下来。
我看着老徐说:“我是出于礼貌,一直没言声。你一个教哲学的,茶道你下这么大工夫干什么?”老徐是哈哈大笑:“我这也是职业病,逮住一个是一个,强灌。”
笑够了,出去吃饭。在楼门口碰上了楼门长。楼门长满脸笑容:“哟,您过来啦。”“过来了。呃,早晨收的是什么费啊?”
“噢,卫生费啊。”楼门长看着我坦然地说。“我们家的卫生费不是已经交了一年的嘛,怎么又收?”
“噢,是这样,如果您家里没有人来,就不再收了,这不是有外地人来了嘛。外地人住在这儿就得另交一份。您的朋友在这儿住,还有新换的租房户,这几年都是这么收的。这是预算外收入,多收的钱,给积极分子发个津贴,买点蚊香、灭虫剂什么的,空气干燥的时候给楼道洒洒水,也得有人弄啊!也是外来户为建设文明街道做贡献啊。”
“噢,这几年都是这么收的,谁规定的啊?”
“我们几个老住户的老人一商量,就定下来了。现在这年头儿,什么事情没有钱行啊?您说是不是?您能理解吧?”她提高了声音,加快了语速,直不老挺地看着我。
“我不理解。收费总得有个通知或者批示一类的,哪是你们几个老人商量一下就能定的?这是乱收费啊!我也是老房主,岁数比你们不小,商量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啊!”
“嗨,您不常在这住不是?再说这也是集体决议,不算乱收费。您以前在外地做过大领导我们都知道,您肯定是支持基层工作的。您不会坏咱们楼门的规矩是吧,就为这几十块钱,不值当,是吧?”
老徐在旁边插了一句话:“这是什么逻辑,你们几个人一捏咕,就算是集体决议了?这也太随便了。能经得住检验,还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才行啊!不同意就是坏规矩?这是不让人说话!”
楼门长看着老徐说:“您是……
我给接过来:“我的朋友。这事情和他没关系。我不同意乱收费,你以后别收了。”
饭桌上,老徐还再念叨:“能在大学里交‘思政’,起码应该是党员吧,该懂的东西都不懂,说话不讲逻辑,拿话堵人嘴,她怎么教学生啊?”
我也纳闷儿,大学老师变这样了?
(二)楼前面的空场平常很干净。楼外马路边的便道上脏,狗屎是左一滩右一滩,经常有踩着狗屎的,就用鞋底子在地面上蹭,把便道上装饰得一道一道地,人称“黄金杠”。也有踩成一片儿一片儿的,形成各种图案,如同那些个过分崇尚自然主义的大师的杰作。
这两年,楼前空场里狗屎也多了。卫生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有居民不满意了,反映给街道居委会。居委会贴出来通知和宣传标语。教“思政”的楼门长,又开始琢磨着收钱了。这回是串通几个楼门长,商量一下就定下来方案了,凡是养狗的,每家一年120块钱,作补贴发给清洁工。同意就开始执行,不同意就再商量,内部的底线是一年100块钱。
养狗的人不愿意,嚷嚷了一阵子之后,决定一年收二十块钱。没有想到的是,楼前空场里的狗屎倒多了。养狗的人理直气壮,我缴费了。原先还给清理一下的狗主人,现在也不清理了。谁不愿意省事啊?
一群老太太在楼底下闲聊,都有点烦了。在楼底下坐会儿纷纷念秧儿,看着哪哪都是狗屎,又脏又臭,怎么没有人管啊?“思政”说话了:“钱收了,也给清洁工了。工作就是做了,哪是没人管啊。其实我跟你们说,你不看它不就完了吗?”她大概是想发挥一下,又忘了人家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冷不丁冒出一句:“心里有狗屎的人啊,看哪儿都是狗屎,心里干净的人啊,什么都看不见。”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我们怎么就心里有狗屎了?”“谁心里不干净了?”“心里干净就不踩狗屎了吗?”“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七嘴八舌,全要翻车。当然也有不言声的。
“思政”倒是有得说:“诶哟老姐姐们,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其实啊,看着哪都是狗屎,想踩上有那么容易吗?真踩上狗屎啊,弄不好是要走大运呐。连中央电视台的十频道里都说,买彩票中大奖啊,那就是踩上‘狗屎运’了!这可不是我瞎编的!”
老太太们大多不说话,一脸的不高兴,纷纷起身拿着椅子回家了。只有一个稍微年轻的女人,笑着跟“思政”说,那我祝你天天出门都踩着狗屎运吧,让大伙看着你都喜兴喜兴。
(三)楼门里新搬来一家人,养了五条小狗。每天一个高大的老头,连抱带领地到楼下遛狗。有遛狗的男人跟他说,养狗得交钱,你养这么多只,弄不好可能得多交钱。养两只的就交双份呢。老头说了,交钱?没听说过!有条文吗?敢跟我要钱去,我把她给骂出来。
“思政”知道了以后,一直没有去收钱。有一次在楼道里碰上了。“思政”先打招呼,“哟,多好看的小狗耶!瞧瞧这毛色,多漂亮啊!这下雨天也舍得带它们淋雨去?”
大老头听见夸自己的狗,心里舒服,倒也客气,满脸笑容地说:“没关系。我每天给他们洗澡。”
“思政”说:“下雨,天滑,出去小心点。”
时间长了,有人问“思政”,几个月了,他养了那么多只狗,收钱了吗?
“思政”说:“放心,谁也躲不了。我已经警告他了。?
哟,警告啦?怎么警告的?
“思政”把一只手往腰部一插,一只手冲楼上一点:让他出去小心点!”
有人告诉老头,老头哈哈大笑:小心点?还能把我秘密逮捕了?!
养狗收费的事情,楞让瘦老头给哈哈没了。
(四)两个学生在楼底下争论,什么是无产阶级立场,什么是资产阶级立场,争论得谁也说服不了谁。有大人说,楼门长过来了,问她吧,她是大学老师呢。于是两个学生就把问题说给“思政”听,让她给判断一下。
“思政”看看旁边的几个大人,看看两个孩子,想了想才说:“立就是你站着,场就是你站的地方。这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一模一样的一个词,一笔写不出两个立场来,没有任何区别。”
两个女学生有点懵,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有一个说:咱俩瞎争竟半天,回头想想,不知道争竟什么呢?
(五)环卫局的工作都外包了,大院子改装成桑拿洗浴中心。开张的时候给街道几张优惠券。“思政”作为街道的积极分子,(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叫积极分子)也分到了一次机会。
第二天在楼底下,有老太太问她,什么是桑拿,里边都干什么?
“思政”劲劲儿地说:“就是澡堂子,里边修得花哨一点儿。我跟你们说呀,真是不值当去。我算是上了当了,自己还赔进去好几十块钱。”
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又有人问,怎么不值当了?看着可够有气势的啊。
“思政”说:“算了吧!它蒙得了别人可蒙不了我。我在这行里干了多少年!什么样的洗浴中心我没见过?在里边转悠了一晚上,没看见一个有身份的人。这啊,呵,就是一个澡堂子,包间也太小,外边弄点玻璃墙就多收费,骗谁呢!”
那个稍微年轻一点儿的女人说:“诶,我听说你是大学老师啊,怎么在洗浴中心干了多少年了又?”
“思政”一激灵,“蹭"一下站起来,然后又慢悠悠地坐下了:“干什么不是干,都是赚钱吃饭呗。我是后去大学当老师的。再说深了,你们也不懂,我是教‘思政’的,有嘴就能教!”
2021·08·05 写于六盘水半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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