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卷四
第五章
4. 田芳的日记
×月×日
今天给五年级上语文课,讲冰心《寄小读者》。曾经给四年级讲过《寄小读者》,所以今天讲得格外轻松,亲切。这一篇文章不知读过多少遍了,也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过不知多少遍了,每次都有新的启发。
冰心热爱生命不服老,每天用一种新生的态度去对待生命,孔子活到73岁便死了,而80岁的冰心,却豪情满怀地认定“生命从80岁开始”,这是一种达观的人生态度和巨大的生活勇气。
生命是短暂的,但在生命的旅途中能够始终保持一种积极向上、豁达对待生命的态度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向冰心老人学习的。
×月×日
今天收到了王老师寄来一本小说集,里面有《凤凰琴》。这篇小说我以前在杂志上就读过,在县师范民师班,又看了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不管是看小说,还是看电影,都深受感动,这大概因为小说中写的跟我的生活太相似了吧?这一次又把小说《凤凰琴》读了一遍,读到余校长的爱人明爱芬老师因为年轻时刚生完孩子蹚河参加考试致病而死,界岭小学的师生们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为明老师举行葬礼的那段情节时,我脑子里浮现出电影里出现过的画面,情不自禁地再一次落泪了……
×月×日
三年级的佟小米两天没来上课,也没有请假,佟小米的成绩本来就不好,在班上的排名倒数第三,现在又不经请假连续两天旷课,这样下去成绩只会越来越差。
星期六上午,我和老校长到佟小米家里去了一趟。小米家在二组,以前是渔业大队的,和农业大队合并后,一家人却不打渔,改种田了。但接连几年庄稼歉收,连公粮税费都交不齐,去年春节前几天,村支书聂长海带着几个民兵把他家一头养了大半年的大肥猪牵走了,小米爹急红了眼,死死地拽着猪不肯放手,被民兵一顿拳打脚踢,腰杆子受了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一直不见好,下地干活也使不上力气,小米娘患有癫痫病,家里的活儿全靠他爹。这样一来,小米家的日子更困难了,他这次连续两天旷课,是为了给爹治腰伤,上小龙山采药,让蛇咬伤了……
这些都是老校长告诉我的。老校长说小米爹被打伤后,他曾经批评过村支书聂长海,可聂支书不仅不接受他的批评,还把他气得够呛,说啥种田交税,古往今来都是这个理,不管是国民党的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听听,这还像一个党员说的话吗?
看着老校长气咻咻的样子,我不敢吱声。最近,老校长一提起聂支书就满肚子火,他们俩越来越不投机,连酒也很少在一起喝了。
我们到佟小米家时,看见小米躺在床上,一只腿搁在床沿上,肿得像根柱子。他爹正佝偻着腰,往小米腿上的蛇伤敷草药。见我和老校长进去,佟小米一边挣扎着要起身,一边红着脸说:“老校长、田老师,我旷课了,对不起你们……”
老校长连忙拦住佟小米,扶他在床上坐好,察看着他腿上的伤口,咕哝道:“唔,是水蛇咬的,幸好不是竹叶青咬的。”他又仔细看了看敷在伤口上的草药,“不碍事,这药敷两天就消肿了……”
看到老校长淡定的语气,我心里就踏实了。凤凰岛上蛇多,尤其是小龙山,简直是蛇的乐园,蟒蛇、眼镜蛇、水蛇、竹叶青、蝮蛇……各种各样的蛇都有。岛上人没有几个没被蛇咬过,也知道哪种草药能治蛇伤。据说小龙山以前没有名字,岛上人把蛇叫“小龙”,所以就把山叫做“小龙山”了。
我也安慰了几句佟小米,让他在家里安心养伤,没上的课我以后再给他补上。临走时,老校长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儿,塞到小米爹手里,说:“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你试一试,尽快把腰伤治好。家里就靠你这根顶梁柱扛着,你这伤不好,小米也不能安心上学呢!”
小米爹双手捧放着药瓶儿,连连点头,眼圈都红了,“谢谢老校长,等小米伤一好,我就让他去上学……”
从佟小米家回来,整整一天,我心里都觉得沉甸甸的。像小米这样的家庭,岛上还有多少呢?
×月×日
那个老兵又来了。
这几年,每年清明前后,老兵都要来岛上,每次都跟老校长一起去小龙山烈士墓园扫墓。扫完墓,回到小学,在老校长那间摆满酒瓶子的寝室里。两个人说话一说就是大半夜。有一次半夜醒来,我还看见老校长那间屋子的窗户亮着。
虽然老兵那一口省城的普通话让人觉得有点陌生,但他每次见了我和青青总是笑眯眯的,像个慈祥的老爷爷。渐渐地,我和青青对老兵的那种陌生感就消除了,越来来越觉得老兵可亲可敬,每次喝酒时,脸上的条条皱纹都仿佛流淌着快乐,像个天真的小孩儿。他一边用筷子敲打着桌子边沿,一边给我们唱歌,唱“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唱“马儿呀你慢些走,慢些走,我要把这壮丽的景色看个够”,唱“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唱“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走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他的嗓音有点苍老、沙哑,却十分动听。尽管我对歌词的背景有点儿陌生,却不知不觉被歌声感染了。老校长有时也跟着哼几句,但他唱的比老兵差远了,跑调跑得厉害,连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唱,只好停下来,大口大口喝酒,似乎是惩罚自己……
老兵喝酒后除了唱歌,就是讲故事。他满肚子故事,而且都是战斗故事,他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亲身经历过似的。他不仅讲打仗,还讲地下党和国民党的斗争。这些都是我和青青喜欢听的,尤其是地下党的故事,老兵讲得跟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和《敌营十八年》一样惊心动魄。
我和青青把老兵当成了广播里讲故事的孙敬修老爷爷,都有点离不开他了。每年清明节临近时,就忍不住念叨:老兵啥时候又来岛上给我们讲故事呢?
×月×日
从上封信算起,我已经有一个月零三天没收到了王老师的来信了。这很反常。以前每隔半个多月,我就会收到王老师的信。自从离开民师班后,我已经习惯了和王老师在信中交流。王老师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博览群书,文化水平高,每次读他的信,我都能学到很多知识和道理,从人生到社会,从现实到历史,从工作到事业,王老师都能讲出真知灼见,让我深受启发……
这么长时间收不到他的信,我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每天上午听到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我不管是在上课,还是在备课或批改作业,都要第一个跑出去,看有没有我的信。可每次除了学校订的几份报刊,都没有我等待的信。我失望极了。
有一次,老校长看见我拿着报纸回到办公室时那副失望的神情,用异样的目光瞅了瞅我,问:“田芳,你这阵子咋的啦,整天失魂落魄的,一听见邮递员来了就往外面跑,等谁的信件呐?”
我脸一红,支吾道:“没、没等谁的信……”我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走到外面操场上,还感觉到老校长的目光在后面像锥子一样盯着我,让我一阵心虚,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青青睡了一觉醒来,上完厕所见我睁着眼睛发呆,问我为啥还不睡?我说我睡不着。青青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姑姑,我知道你为啥睡不着!”我吃惊地问:“你知道……为啥?”青青说:“因为……你好长时间没收到王叔叔的信了!”我一听,脸一下子涨红了,啐了她一口说:“小丫头片子瞎说啥!”赶紧拉灭电灯,把头歪到另一边,假装睡着了。
可青青的话让我更加睡不着了,脑子里不断闪现出王老师那次来凤凰岛时的样子,还有他在县城请我和青青吃饭时的情景。就是那次,王老师送了我这个日记本,还有两本散发出香味儿的信笺。我喜欢这个日记本,喜欢封皮上的这束朴素美丽的迎春花。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用这个本子写日记,用他送给我的信笺写信。每次写信和写日记,我都觉得仿佛是在跟王老师面对面地说话,他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炯炯有神,一只单眼皮,一只双眼皮,显得那么亲切,和气,像小时候和哥哥水生在一起时的感觉一样。
对了,哥哥自从去南方打工后,好几年没有回家,连嫂子也没了音讯。我发现,我在心里把王老师当成了亲人。长这么大我从未对一个男人,而且是自己的老师有这种感觉。我脸热心跳,幸好是夜里,没有人看见,青青又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月×日
终于收到了王老师的信。一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我的心里就一阵狂喜。我强忍着心跳,拿着信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拆开信封,展开薄薄的信笺,一口气读完了信,还把信笺在胸前放了好一会儿。
王老师的信中说,之所以这么久没写信,是因为这段时间学校期末考试,他一个人带两个班的课程,考完又连着几天改卷、统计成绩,前两天刚忙完,就给我写信。
王老师又寄来了一本书《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作者是个美国人,叫凯伦·海勒。从小双目失明,通过艰苦努力,成为了一个作家。王老师说:“凯伦·海勒的经历告诉我们,只要不懈努力,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今天虽然是阴雨天气,但因为收到了王老师的寄来的信和书,我心里暖洋洋的,快乐得像过节一样。
×月×日
这几天我都在读凯伦·海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书中的每一个字我都喜欢,充满了哲理。例如:
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这个有着生命力的单词唤醒了我沉睡的意识,带给我光明、快乐与自由,并让我对未来充满希望。
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想要到更广阔的空间去触碰更多的东西。尽管感官的藩篱还在,但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冲破它们。
每一次对一件东西获得新知,我都会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夏天来了,这是一个繁花似锦的季节。莎莉文老师牵着我的手漫步在田埂上,走在田纳西河的岸边,感受着农人们在田间地头忙碌的为播种做准备。走累了,我们就坐在岸边柔软的草地上,感受大自然给人们的馈赠。我了解到阳光和雨露如何使花草树木生长;懂得了鸟儿如何为自己筑巢,怎样繁衍,为何迁徙;我还知道松鼠、狮子和鹿等各种各样的动物是怎样觅食,怎样保护自己、怎样栖息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对这个世界也越来越感兴趣。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太阳更美好了,它发光发热,使万物生生不息。
爱有点儿像太阳还没出来时天上的云彩,你无法触摸到云彩,但你能感觉到雨水的降落。你知道,经过一天的暴晒之后,那些花草树木以及大地是多么渴望得到雨水的滋润。尽管你触摸不到爱,但你能感受到爱的美好,感受到爱所带来的甜蜜,是爱滋润了万物。如果没有爱,你就不会快乐。……
我明白了王老师的用意,学习凯伦·海勒不是为了当作家,而是学习她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不向命运低头的奋斗精神。
我准备把这本书当作五年级的课外读物,向学生重点推荐。我还要像王老师那样,要求每个学生读完这本书后写一篇读后感。
×月×日
我准备报名参加省电大,填写报名登记表需要两张登记照,昨天去县教育局开会,开完会,我到照相馆照了一张登记照。照完登记照,照相馆的师傅打量着我,忽然说:“姑娘,你长得真漂亮,像个明星……为啥不拍张彩色的?”
我被夸奖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拍了一张彩色照。照片三天后才能寄到。走出照相馆时,我忽然想去师范看看。自从退学后,我就一直没有回师范去看看,怪想的。虽然我们那届民师班的同学早就毕业了,可王老师还在呢!想到王老师,我心里忽然跳得快了起来。难道去师范,就是想去见他么?这样一想,我反而犹豫起来,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赶下午的头班渡船回凤凰岛了。
×月×日
收到了照相馆寄来的照片。这是我第一次拍彩照。我没想到照片里的自己这么漂亮,真的像照相馆师傅说的那位明星。
昨天刚收到王老师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说:“好长时间没见到你,有时候真害怕忘记你究竟长什么样子了……”我心里一动,何不把这张彩照寄给王老师呢?
于是,写完信我就把彩照夹进了信笺里,可刚要封口,我又犹豫起来。姑娘家给男人寄自己的彩照,恋人之间才这样。我和王老师是恋人关系吗?“恋人”这个词刚冒出来,我就赶紧把它掐灭了。我和王老师只是普普通通的师生关系,他给我写信、寄书,都是出于对一个学生的关心。何况,我和他一个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一个是偏僻小岛的乡村教师,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大一条鸿沟……该死!我这是想到哪儿去了?
可是,王老师信中那句“好长时间没见到你,有时候真害怕忘记你究竟长什么样子了”,分明暗示着什么。
我最终还是把那张彩照从信中取出来了。当我把封口的信封交到邮递员手里时,心里空落落的,这是以前给王老师寄信时从未有过的。
×月×日
学校准备在尖角岛开设一个分校,让我们几个教师轮流去岛上给学生授课。
尖角岛是凤凰岛西北部的一个小岛,划船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岛上总共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大部分靠打渔为生。搞集体那会儿,尖角岛是凤凰岛的一个生产队,后来改成了一个小组,但还是归凤凰岛管辖。尖角岛的适龄儿童以前都是到凤凰小学来上学,由生产队安排人驾船送来的。分渔到户后,尖角岛的孩子们上学只能各顾各,渐渐地,来凤凰岛上学的学生越来越少,到最近,一个也没有了。
为了解决尖角岛学生上学难的问题,老校长向村里和县教育局汇报过多次,私下里跟我说起来,也总是长吁短叹,说照这样下去,尖角岛不成了个文盲岛吗?现在好了,村里和县教育局同意在尖角岛开设分校,虽然没有增加教师,却拨了一笔经费。老校长高兴得叫食堂师傅炒了两个菜,让小周老师陪他喝了好几杯酒……
分校开学之前,我陪老校长去了一趟尖角岛。我这是第一次去尖角岛。尽管早就听说很落后,但上岛后,还是为看到的落后景象吃惊不已。岛上除了以前生产队的队屋是砖瓦房,二十几户人家住的都是茅草房,有的孩子十几岁了,还光着屁股到处乱跑,头发乱蓬蓬像野人似的,看见我们咧着嘴巴傻笑。
我和老校长把岛上所有适龄学童的人家都挨个儿访问了一遍。听说我们要在岛上开设分校,家家户户都表示欢迎,只有少数几户准备搬到岛外去定居的人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回凤凰岛的船上,老校长紧锁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船驶到湖中心时,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说:“当年,你哥和长海那一届初中生升高中时,尖角岛还有一名学生考上了县一中,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岛上的孩子却都失学了,我这个校长失职啊……”
我听出了老校长心里的忧虑,感觉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月×日
尖角岛分校成立后,包括老校长在内,我们几个教师轮流上课,每个星期轮一次。这个星期是小周。昨天他去尖角岛上课,回来时遇上大风,湖上刮起了几尺高的大浪,差点儿把船掀翻。幸亏驾船的是岛上最有经验的船老大,要不就出事了。
小周虽然是凤凰岛人,但一直在外面读书,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险情,加上又挨了雨淋,有点感冒,说起昨天的经历时,还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小周比我小几岁,我一直把他当小弟弟看,为了给他压惊,请食堂的师傅给他煮了一碗姜汤,安慰他说:“下次尖角岛的课,我代你去上吧!”
说这话时,我不知怎么想起了在娘子湖上遇难的父母。这么多年,我都不记得他们长得什么模样了。
……
5. 泪流满面
读到这儿,王晟早已泪流满面。……
6. 又见巴东
一个周末的下午,王晟忙完手头的工作,准备提前下班回宿舍去写他的《宗达传》。从娘子师范调回杂志社后,因忙于编务,这部书稿的写作已经中断很久了。最新一期《大众艺术》刚出刊,离下期刊物发稿还有一段日子,他想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把书稿写完,刚从编辑部出来,就在走廊里碰上了杜威。杜威正拿着大哥大跟谁通话,一见王晟就摆摆手示意他停下。“别走,我正要找你呢!”
《大众艺术》改版后,杜威把主要精力放在广告经营和发行上,经常和副社长严奎在全省和全国各地跑,编辑部很少能见到他的影子,即使偶然出现一下,也显得匆匆忙忙,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
王晟只好在门口等待,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杜威。一些日子不见,他发现杜威原来的板寸头不知啥时候变成了大背头,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还抹了发油,发出油亮的光泽,看上去比以前更有范儿了。
杜威打完电话,把大哥大放回从不离身的真皮鳄鱼牌手包里,这才把目光转向王晟。“晚上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参加吧!”语气很简洁,听上去不像是请他赴饭局,而是领导对下属安排一项差事。
杜威平时在杂志社对人说话都这种口气,他是社长嘛,包括王晟,大家都习惯了。但晚上不是工作时间,王晟觉得没有义务听从杜威的差遣,何况他要回去赶着写《宗达传》呢?他正犹豫着怎么拒绝时,杜威察觉到了,哦了一声说:“宗天一请客呢!”
听杜威那副郑重其事的口气,王晟有点诧异。宗天一跟他俩是老朋友,又是《大众艺术》杂志社理事会的副理事长,平时见面的机会不少,在一起不是吃饭就是闲聊,王晟已经有些厌倦了。“上个月老宗不是还请咱俩吃过一次饭么,这才多长时间又请?”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有点事,就不去了吧……”
“你又没成家,能有啥事呢?”杜威不无讥诮地瞟了王晟一眼,“再说,这次不是老宗请咱们俩,还有别的人…”
“还有……谁?”王晟一愣。
“这个人你认识,先不告诉你……”杜威故意卖关子说。
王晟见杜威神神秘秘的,不禁有些疑惑,这个人是谁呢?王晟在脑子里搜了个遍,也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中间,有谁能够让杜威如此看重……他正犹豫着,杜威已经往楼下走去。王晟迟疑了一下,只好跟着走出了杂志社的大楼。
杂志社以前没有车,外出办事时,要么向文联机关申请用车,要么乘坐公共交通或打出租车回来报销,杜威担任社长后不久,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没花一分钱就把省政府一辆快报废的桑塔纳要来了。杜威在楚州时就学会了开车,正好派上用场,连司机都不用配,每次外出,无论私事公事都是他自己开,因此,这辆桑塔纳虽然是以杂志社名义要来的,实际上成了杜威的私家车。
王晟很少坐小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有点儿拘谨,连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放。前面的仪表盘上,放着一尊镀金的佛像,十分显眼,王晟想起杜威说过他干爹武伯仲曾经在邳谷山修过行,车里摆放一尊佛像也不奇怪。他收回目光,看见车座椅靠背的人造革破损得起了毛,脱落了好几处,露出里面的海绵。杜威放下鳄鱼牌真皮手包,右手放下手闸,握住操纵杆时,察觉到王晟的目光,就说:“这车太旧了,先凑合开两年吧,等杂志社赚了钱,再换辆新的。”说着,踩了踩油门,桑塔纳轻轻颤动了一下,往前驶去。
王晟从东大毕业后就下派到娘子师范锻炼,才调回城不久,对大江的市容市貌仍然两眼一抹黑,对于这座城市,他仍然是一个陌生人。
不到半个小时,桑塔纳就开进了一座幽静的院子。车窗外闪过一座绿色的岗亭,像是进了一座军营。王晟问:“这是……哪儿?”
“军区招待所。客人就住在这儿。”杜威简短地回答,语气有几分神秘。
说话间,桑塔纳已经停下了。王晟跟随杜威从车里出来,迎面看见树木掩映之中,有一幢红墙灰瓦的小楼。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长形招牌,上写几个醒目的大字:“东江省军区招待所”,旁边还有一块方形招牌,上面是一行手书:“国防科工委驻东江办事处”。
王晟的目光在“国防科工委”几个字上面停留了几秒钟,脑子里再次闪过一个疑问:这个客人住在这儿,身份显然非同一般……他到底是谁呢?
招待所的二楼是餐厅。由于时间还早,餐厅又不对外开放,除了服务员,看不到什么人。王晟跟着杜威走到一个包厢门口,门虚掩着,杜威站在门口,转过身来,抬起手往里面一指,笑呵呵地对王晟说:“你看看是谁?”
王晟顺着杜威指的方向望去,包厢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西装革履的宗天一,另外一个人穿着军便服,头发微卷,鼻梁挺直,眉毛修长,长得像费翔……
王晟愣了一下,认出是巴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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