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分配公正：中国政治研究的新范式

政治现象是人类社会中最复杂的社会现象。政治学研究会应用到理性推导、制度比较、案例分析、回归计算等各种方法，而针对不同的政治问题研究又会形成不同的研究范式，不同的研究范式以不同的思路和视角思考与政治相关的各种问题。在不同的研究范式中，人们对政治的内涵有着不同的理解。戴维·伊斯顿认为：“对一个社会的价值的分配以及（对这种分配）的经常性服从是政治生活的两个核心变量。”由此，社会分配成为政治学研究的一个重要主题。本文在厘清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这两条基本研究路径的基础上，梳理出中国政治研究中的八种既有范式，并指出“分配公正研究”已经成为分析中国现实问题的有力工具，理应成为中国政治研究的新范式。ZeB品论天涯网

一  政治学研究的两条路径ZeB品论天涯网

政治学是一门历史悠久、涵盖内容广泛的学科。如果将古希腊思想家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一书中对这门学科的系统论述看作政治学的开端，那么这门学科已经走过了两千多年的历程。然而，在亚里士多德之前，东方的诸子百家，西方的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先贤就已经开始讨论与政治相关的各种问题，形成了特定的政治论述。在16世纪科学革命之前，政治学研究主要有三种方法：一是通过考察城邦或国家的政治制度对制度安排进行探讨，例如亚里士多德考察了古希腊158个城邦的政治制度，写成了《雅典政制》。二是结合历史上发生过的政治事件，向君主谏言应如何统治国家，例如中国战国时期思想家韩非所著的《韩非子》、15世纪意大利政治思想家马基雅维利所著的《君主论》等。三是通过理性思辨，推导出一种理想的政治安排，例如柏拉图所著的《理想国》。在科学革命之后，受自然科学实证研究方法的深刻影响，政治学的研究逐步走向科学化。尤其是当代政治学研究，借助问卷调查、回归分析、案例分析等方法对人们的政治意愿、相关政治现象等进行实证研究，也有一些研究借助博弈论、理性选择等理论对政治制度进行分析。与此同时，始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理性推导的研究方法在政治学研究中也不断深入发展，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霍布斯、卢梭、洛克等17—18世纪启蒙思想家在理性推导的基础上构建的社会契约论，以及约翰·罗尔斯、罗纳德·德沃金、罗伯特·诺奇克等当代政治哲学家建构的正义学说，其共同特征就是从一个完美的理论原点出发，推导出一种理想的政治制度。ZeB品论天涯网

      从政治学的发展历程来看，以是否应用实证研究方法为角度，可以将当代政治学研究大致分为两条研究路径：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政治哲学是应然研究，是从理性设定的原点出发，推导出一个政治共同体的制度安排应该是什么样的，然后依据这个应然状态检视人们的现实政治生活，从而提出改进的方案。例如，洛克在契约式论证的基础上推导出国家权力的应用必须以人们的基本权利为界线，一个国家的基本政治制度必须对权力的应用进行限制；罗尔斯从“原初状态”中推导出正义社会的基本原则，并以此提出经济和社会的不平等必须有利于最小受惠者。诸如此类的研究被阿玛蒂亚·森称为“先验制度主义”研究。与政治哲学不同，政治科学是实然研究，是通过调查、访谈、案例分析来呈现相关政治现实，并通过建模和计算来证明某种客观规律。例如，通过问卷调查和回归分析证明经济发展水平与人们的民主观念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等等。当然，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并非两条完全严格区分的研究路径，因为许多针对具体政治问题的研究显然会跨越应然和实然两个领域。对某项制度设计的评价，既要考虑它是否满足应然层面的相关政治价值，诸如平等、自由、民主、法治、公正等；也要考虑这项制度在实然层面所产生的相关效应，诸如人们是否满意，是否促进了经济增长，等等。然而，对政治哲学和政治科学的区分是必要的，因为从人的理性推导出发和从经验现实出发，是人们探讨政治问题、获取政治知识的两种基本路径。两种研究路径的厘清有助于人们区分相关研究的理论基础和知识来源，不会将应然和实然混作一谈。ZeB品论天涯网

二  中国政治研究的范式ZeB品论天涯网

政治哲学和政治科学两条研究路径在中国政治研究中都得到了广泛应用。学者往往将不同的研究路径结合起来对某一特定政治主题进行研究。本文所指的“中国政治研究”，其含义是有关中国的政治问题的研究，并非涵盖所有中国政治学学者的研究。本文的论述范围主要集中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政治学学者对于中国政治问题的讨论，并尝试从各式各样的研究当中识别出相应的研究范式。之所以将论述的重点放在改革开放之后，是因为新中国成立之初，由于受苏联模式的影响而取消了政治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地位，直至1978年改革开放之后政治学研究才逐渐恢复。此后，中国政治学学者对许多重大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取得了大量研究成果。所谓“研究范式”，指的是研究者依据相应的研究议题，采用一套特定的研究方法及相应的理论基础进行的研究。依据这一定义，围绕中国政治问题的研究可梳理出以下八种研究范式。ZeB品论天涯网

    第一，阶级分析。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之前，在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深刻影响下，阶级分析成为人们讨论政治问题的主要理论工具。学者不仅讨论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理论，还将这一理论用于分析中国的现实政治问题，甚至应用到日常生活之中。ZeB品论天涯网

    第二，党史研究。随着政党在现代政治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政党研究日益成为现代政治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共产党党史研究是中国政党研究的重要内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学者对中国共产党党史的研究取得了重要成果，主要表现为研究范式逐步走向学术化、规范化，研究领域日益多元化，既有党史理论和方法的研究，也有具体区域的党史研究。此外，对社会主义全面建设时期、“文化大革命”时期、十八大以来等特定历史时期的党史研究也取得了重大进展。ZeB品论天涯网

    第三，宪法研究。在现代政治制度中，宪法规定了一个国家的根本政治制度，因此宪法和法治等相关研究也是政治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中国学者对中国宪法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五四宪法”和“八二宪法”。虽然对于宪法和法治的研究多出于法学研究者，但这些研究对于推动中国政治研究的规范化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ZeB品论天涯网

    第四，民主研究。民主制度是现代国家的核心政治制度。我国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一种代议民主制度，与西方的议会民主制有着本质区别。改革开放以来，许多现当代民主理论被译介到国内，其中包括罗伯特·达尔、乔万尼·萨托利、约瑟夫·熊彼特等著名学者的学说。在译介西方民主理论的同时，中国学者也应用政治科学的各种研究方法对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基层民主、协商民主等中国特色民主政治展开研究，这些研究为我国民主制度的不断完善发挥了重要作用。ZeB品论天涯网

    第五，国家治理研究。一个国家治理水平的高低是其政治制度是否完善的重要标志。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治理体系与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日益成为当代中国政治研究的主题。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政治学学者围绕国家治理能力的内涵与构成、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内涵与实现途径，以及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绩效评估等主题，进行了深入研究，产生了大量学术成果。ZeB品论天涯网

    第六，台、港、澳研究。在关于中国政治的研究中，众多学者针对台湾、香港和澳门的特殊历史背景和政治地位进行了专门研究，其成果对国家的政治决策产生了重要影响。中国社会科学院台湾研究所主办的期刊《台湾研究》于1988年创刊，主要刊登关于“两岸统一”“一国两制”等重大议题的研究成果。全国港澳研究会主办的《港澳研究》是专门研究港澳问题的学术期刊，对香港的研究主要关注“香港的基本政治体制”“香港的法律体系”等主题。在澳门研究方面，学者多关注粤港澳大湾区的建设和治理机制。ZeB品论天涯网

    第七，农村研究。我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大国，改革开放以来，在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进程中，农村地区出现了许多新的社会问题，例如农民工的安置，乡村留守儿童、留守老人的社会关怀，农村生态环境的恶化与保护，等等。针对这些棘手的现实问题，一些政治学学者从民主、治理等政治学理论出发，关注中国农村的发展和建设，推出了卓有成效的研究成果。ZeB品论天涯网

    第八，民族政治研究。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民族问题也是重要的政治问题。政治学学者围绕“民族政治与边疆治理”“少数民族的身份认同”“多民族国家的政治整合”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产生了大量研究成果。ZeB品论天涯网

    上述八种研究范式覆盖了中国政治研究中的大部分问题，从党史研究所阐释的政权来源，到宪法研究所关注的政治制度建构，到民主研究所关注的政治程序，再到治理研究所关注的政治实效，以及民族研究、农村研究和台、港、澳研究所关注的具体的政治决策。可以说，当代中国政治学学者对中国政治的相关问题进行了全面而深入的探索。然而，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一些新的社会问题凸显出来，有待学者从政治学层面进行深入的分析。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的经济建设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综合国力大幅提升。与此同时，贫富差距、教育失衡、社会保障体系不完善等社会问题逐步显现。这些问题并非上述八种研究范式能够很好解决的现实问题。它们与中国社会的财富分配相关，在理论层面与分配公正研究息息相关。由此，分配公正这一新的研究范式逐步进入中国政治学学者的研究视野。ZeB品论天涯网

三  何谓分配公正研究ZeB品论天涯网

“社会分配”指的是以适当的原则对人们通过分工合作而生产出来的社会益品（social goods）和为了共同生活而必须承担的义务进行分配。人类社会是一个合作冒险体系，人们之间既有利益的一致性，也有利益的矛盾性和冲突性，需要找到适当的分配原则，并建构符合原则的制度和政策对不同的社会益品进行分配。这些社会益品既包括物质财富，也包括文化产品等精神财富，还包括升学、就业、晋升等各种优质的机会。当然，需要进行分配的还有共同的负担，例如各种税费、服兵役、义务劳动，等等。ZeB品论天涯网

    分配公正研究就是对分配社会益品和共同负担的原则、制度以及具体的分配方案进行建构和分析。值得注意的是，分配公正不仅是政治学关注的主题，也是经济学的研究课题。然而，经济学、政治科学以及政治哲学对分配公正研究的关注点各有不同。ZeB品论天涯网

    经济学对分配问题的研究旨在搞清楚一个社会是如何进行分配的。经济学家通过分析国民收入、消费支出、税收、储蓄、不动产等各种数据，为人们展现出社会实际收入、财富分布状况以及各阶层人民在收入和财富上的差距。在具体的收入分配研究中，经济学家通常以基尼系数为指标，描述一个社会的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状况。更直观的描述方式还可以通过社会中最富的一部分人（例如前10%）与最穷的一部分人（例如后10%）的收入和财富的对比，来显示一个社会的分配状况。ZeB品论天涯网

    在政治学研究中，政治科学和政治哲学对分配问题的研究角度也是不同的。政治科学研究者想知道的是人们对于现行的社会分配状况是怎么看的，人们认为公正的社会分配应该是怎么样的，等等。政治科学家通过各式各样的调查问卷和抽样调查，力图为人们展现一幅关于不同人群所持的分配公正观的真实画卷，并揭示不同背景人群所持有的分配公正观会受到哪些相关因素影响。这样的研究还可以告诉我们一些重要的信息，例如在某一阶段的某种社会制度中，持某种分配公正观的人口比例大概是多少，社会中主流的分配公正观是什么，等等。ZeB品论天涯网

    对于社会分配问题，政治哲学研究关注的焦点是公正的社会分配应该是什么状态。当然，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由和答案。但是，也有一些人，他们的理由经得住公共思辨的考验，他们的推理严密而专业，他们思考的答案在相关的学术刊物上发表，并接受来自社会各方的质疑和诘难。这一群人就是——政治哲学家，而他们的研究成果往往成为一个社会构建公正的社会分配制度的理论基础。ZeB品论天涯网

    简言之，分配公正原则的推导是政治哲学的研究内容，分配制度评价是政治科学的研究内容，而具体分配方案的制定和评价则与财政、税收、社会保障等经济领域的研究密切相关。ZeB品论天涯网

    在中国学界，分配公正的理论研究一直局限于哲学界，而对于国民收入分配格局的研究则是经济学家的研究主题。由此，分配公正的话语体系很少受到政治学研究者的关注。这部分是因为分配公正的经典著作是最先从哲学界引入的，而哲学学者的研究大多关注分配公正的理念和原则，忽视了对分配制度的讨论。以中国的罗尔斯研究为例，美国哲学家约翰·罗尔斯的《正义论》是当代分配公正研究的开山之作，早在1988年《正义论》就在中国被翻译出版。30多年来，中国学者对罗尔斯的正义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并推出大量研究成果，但以罗尔斯的正义学说来分析中国政治现实的研究则少之又少。正是由于这种学科差异，分配公正没有能够引起中国政治学学者的足够重视。笔者认为，分配公正研究的核心应着眼于社会分配的制度，而制度恰恰是政治学的研究主题。在分配公正研究中，不论是哲学家所关心的原则推导，还是经济学家所关心的基尼系数的计算，最终的目的都是建构公正的分配制度。而这正是政治学学者的重要任务。分配是国家的核心政治功能之一，如何建构公正的社会分配制度是政治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在政治哲学和经济学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探索建构公正的社会分配制度，理应成为中国政治研究的新范式。在这种研究范式中，政治学研究者可以将政治哲学和政治科学两条研究路径结合起来，参考经济学的计算结果，设计出公正的社会分配制度及相关分配政策。ZeB品论天涯网

四  中国政治研究为何需要引入分配公正ZeB品论天涯网

分配公正作为一种重要的政治学研究范式，其不仅在学术研究中填补了空白，而且符合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需要。因此，应该在中国政治研究中广泛引入分配公正这一新的研究范式。ZeB品论天涯网

    第一，分配公正研究包含丰富的理论资源。2021年是美国政治哲学家罗尔斯最重要的著作《正义论》出版50周年。对于政治理论研究来说，这部著作开创了分配公正研究的话语体系。50年来，继罗尔斯之后，西方学术界涌现出一大批重要的政治思想家，其中包括诺奇克、德沃金、阿玛蒂亚·森、桑德尔、沃尔泽、努斯鲍姆等，他们就分配公正问题相继提出了平均原则、效率原则、差别原则、资格原则、资源平等、能力平等、福利平等、按需分配、应得原则以及多元分配原则，等等。在西方当代政治学理论文献中，分配公正研究占据了半壁江山，甚至形成了蔚为壮观的“罗尔斯产业”，这些文献极大地丰富了政治学研究的理论资源。对于这一重要的理论资源，中国学者应该在批判的基础上积极应用，充分吸收其营养，推进中国政治研究的发展。ZeB品论天涯网

    第二，政治学研究的核心对象是“制度”，政治学研究者有责任提供优良的制度设计。这与分配公正研究的初衷是一致的，正如罗尔斯所言，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美德。分配公正研究对与分配相关的基本制度作出了规定，包括所有权制度、市场经济制度、税收制度、薪酬制度、社会保障制度、人才选拔制度，等等。这些制度主导着社会生活各领域的资源分配。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的经济建设取得了瞩目成就，国民生产总值增长了30多倍，创造了大量的社会财富。如何公正地分配这些社会财富，使各阶层人民有获得感，正是现阶段以及今后一段时间内中国面对的主要政治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分配公正研究理应成为研究中国政治的新范式。在吸收当代分配公正研究思想资源的基础上推进中国分配制度的改革，是中国政治学学者应尽的义务。ZeB品论天涯网

    第三，分配公正研究不仅对分配制度作出规定，而且在分配原则和制度的基础上讨论具体的分配政策。对分配政策进行公平性分析，也是政治学学者的重要任务。例如，对教育资源分配的相关政策、保障性住房分配政策以及工资政策等进行公平性分析。这些政策关系着稀缺资源的分配，牵动着亿万国人的心，如果不能以经得起推敲的分配原则为基础，建构得到各方认同的分配规则，就很难从根本上解决这些棘手的社会问题。当然，对于分配政策的研究并不是政治学的专利，公共管理、经济学、人力资源管理等相关学科的研究者也在关注上述领域的政策分析。但是，政治学学者由于拥有分配公正理论的政治哲学基础，能够从正义、平等、公平等价值立场对相关政策作出评价。这些政治学价值与其他学科所关注的效率、经济增长等价值不同，主要阐述相关政策的正当性。ZeB品论天涯网

    第四，分配公正研究中的许多观念有助于推动健康的公共讨论。分配公正研究中提出了许多新的观念，例如，程序正义、最小受惠者、正义感，等，这些观念的深入人心有助于人们在资源分配问题上达成共识，从而推动中国政治的发展，维护公正的政治秩序。ZeB品论天涯网

    第五，引入公平正义的话语体系有助于中国的政治成就得到世界其他国家的高度认同。分配公正研究虽然起源于英美等西方国家，但公正作为一种价值取向是所有政治制度的共同追求。“公正”也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分配公正理论对中国经济发展的成果进行论证，对社会主义分配制度进行公平性分析，在“公正”这一概念中融入中国内涵，将有助于中国政治体系融入世界秩序的框架，树立良好的国家形象。ZeB品论天涯网

    基于上述五个方面的理由，中国学者理应将分配公正研究范式引入中国政治的话语体系之中，以分配公正的理论工具来探讨社会分配制度以及相关的分配政策。中国政治研究是否需要引入新的研究范式关键在于两点：一是在这种研究范式中有足够的理论资源可用于对相关政治现象的分析；二是新的政治现实需要应用相应的理论工具进行探讨。分配公正研究中的大量文献恰好为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资源，而中国经济高速发展所带来的新的政治问题也正需要应用分配公正的相关理论进行探讨。ZeB品论天涯网

五  分配公正研究有助于解决中国社会中的重大问题ZeB品论天涯网

将分配公正作为研究范式纳入中国政治研究的视野之中，将其作为一种重要的理论工具也有助于解决当下中国社会中的许多重大问题。ZeB品论天涯网

    第一，城乡差异是中国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农村和城市在教育资源、医疗资源、文化产品的分配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些差异造成了城市人和农村人之间的隔阂和不平等。分配公正研究中的资源平等、能力平等、福利平等理论都可以作为分析城乡资源分配问题的理论基础。另外，分配公正研究中有一个重要的研究领域，那就是“贫困研究”，讨论度量贫困的指标以及如何消除贫困。2021年，经过几十年艰苦卓绝的努力，中国终于消除了绝对贫困，尤其是农村地区的绝对贫困，但是这并不意味农村地区的经济发展已经不再面临重大难题。阿玛蒂亚·森的能力学说将人的能力提高作为度量发展的指标，对于中国农村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乡村振兴”的核心任务之一是农村人口素质的提高，这就要求在交通、医疗、文化、教育等各方面加大对农村的投入，缩小城乡差距，推进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平等。ZeB品论天涯网

    第二，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以及私立教育的兴起，教育资源的公平分配成为中国社会面临的重大问题。这个问题合理解决的关键在于人们在公平观的内涵上达成共识，并在此基础上建构公平分配教育资源的机制。对教育资源的分配应遵循机会平等原则，具体政策应向教育资源匮乏地区倾斜。何谓教育公平，这需要人们在公共讨论中不断交换意见并最终达成共识，而对于分配公正的研究则为公共讨论以及政策制定奠定了基础。ZeB品论天涯网

    第三，建立面向全民的医保制度是中国社会发展的一项重要任务。由于历史、地域性差异等诸多原因，中国各地区医保制度并非完全一致，目前的医保制度主要由三部分构成：一是2001年起实施的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制度，覆盖辖区所有党政群机关、企事业单位；二是2005年起实施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覆盖辖区农业人口（含外出务工人员）；三是2007年起实施的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制度，覆盖辖区未纳入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的非农业户口的城镇居民。这三项医保制度覆盖的人群不同，筹集资金的方式以及筹集资金的总量也各有不同。这就使得不同社会群体享受的医疗服务可能会存在较大差别，这说明我们还没有实现对公共医疗资源的平等分配。因此，在现有医保制度的基础上，逐步向全社会一体化的医保制度迈进，有效应用全社会的力量向那些真正需要药品和治疗的社会成员提供帮助，逐步消除不同社会成员之间的待遇鸿沟、身份鸿沟，将是医保制度进一步改革的方向。ZeB品论天涯网

    第四，人口问题和环境问题也是我国社会现在面临的重大议题。这两个问题的理论分析都与分配公正研究中的“代际正义”相关。代际正义讨论的是不同世代人们之间的资源分配问题。未来世代与当代人是什么关系，他们是否有权利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是否应当被给予更好的环境和足够的资源？当代人是否有义务为未来世代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并为他们留下足够的资源？代际正义中的理论问题与我们应采用何种人口政策和环境政策息息相关。ZeB品论天涯网

    除了上述四个重要的问题之外，中国社会的其他一些重要问题也与分配公正研究息息相关。例如，知识产权的制度构建涉及创新领域的资源分配问题，最低工资与最长工作时间涉及一次分配的公平性问题，残疾人保障涉及教育资源和医疗资源的分配问题，等等。因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将分配公正研究的理论引入中国政治的话语体系，以更好地解决中国社会的现实问题。ZeB品论天涯网

    综上所述，分配公正研究为各种分配制度和政策奠定合法性基础。制度的“合法性”在于以平等的尊重和关切对待每一个人，这意味着在制度设计中，人们有平等的机会获取各种公共资源。今天的中国人对公平正义是有感知的，而且这种感知会越来越强，这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因此，对于制度和政策的研究不能只关注经济效益，还要注重公平性分析。不诉诸公正研究的理论框架，就很难有理有据地解决各种资源分配问题。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创造了规模庞大的共同财富。如何更好地共享经济发展带来的成果，如何通过分配制度的设计真正提高每一个社会成员的生活水平，正是目前中国学者面对的重大问题。2021年10月16日《求是》杂志发表了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文章《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文章指出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不是少数人的富裕，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平均主义，要深入研究不同阶段的目标，分阶段促进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发展目标，要实现共同富裕就必须建立公正的社会分配制度。在中国政治的研究中引入分配公正研究范式，将分配公正作为研究中国政治的重要理论基础，将有助于实现共同富裕的发展目标，进一步推进中国政治的发展。ZeB品论天涯网

文章来源：《学习与探索》2022年第5期ZeB品论天涯网

网络编辑：静穆ZeB品论天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