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原本是一个人自己的事,与看电影或是欣赏音乐相比,当然自由许多,也自在许多。阅读速度完全可以因人而异,自己选择,并不存在快与慢的问题。才能超常者尽可一目十行,自认愚钝者也不妨十目一行,反正书在自己手中,不会影响他人。然而,今日社会宛如一个大赛场,孩子一出生就被安在了跑道上,孰快孰慢,决定着一生的命运,由不得你自己选择。
读书一旦纳入人生竞赛的项目,阅读速度问题就凸显出来了。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期盼甚至逼迫孩子早读、快读、多读,学校和社会也在推波助澜,渲染着强化着竞赛的紧张气氛。这是只有一个目标的竞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无怪乎孩子们要掐着秒表阅读,看一分钟到底能读多少单词。有需求就有市场。走进书店,那些铺天盖地的辅导读物、励志读物、理财读物,无不在争着教人如何速成,如何快捷地取得成功。物质主义时代,读书从一开始就直接地和物质利益挂起钩,越来越成为一种功利化行为。阅读只是知识的填充,只是应付各种人生考试的手段。我们淡漠了甚至忘记了还有另一种阅读,对于今天的我们也许是更为重要的阅读——诉诸心灵的惬意的阅读。
这是我们曾经有过的:清风朗月,一卷在手,心与书从容相对熔融一体,今夕何夕,宠辱皆忘;或是夜深人静,书在枕旁,情感随书中人物的命运起伏,喜怒笑哭,无法自已。这样的阅读会使世界在眼前开阔起来,未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使你更加热爱生活;这样的阅读会在心田种下爱与善的种子,使你懂得如何与他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在纷繁喧嚣的世界中站立起来;这样的阅读能使人找到自己,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抑或面对种种诱惑,也不忘记自己是谁。
“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我们在引用陶渊明这段自述时,常常忘记了前面还有“闲静少言,不慕名利”八个字。阅读状态和生活态度是紧密相关的。你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就会有怎样的阅读。不要仅仅为了生存去读书吧。即使是从功利的角度出发,目标单一具体的阅读,就像到超市去买预想的商品,进去就拿,拿到就走,快则快矣,少了许多趣味,所得也就有限。有一种教育叫熏陶,有一种成长叫积淀,有一种阅读叫品味。世界如此广阔,生活如此丰富,值得我们细细翻阅,一个劲儿地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岂不是辜负了身边的无限风光。总要有流连忘返含英咀华的兴致,下马看花闲庭信步的自信。君不见森林中的树木,生长缓慢的更结实,更有机会成为栋梁之材。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心灵的成长需要耐心。
在人类历史上,对于关乎心灵的事,从来都是有耐心的。法国的巴黎圣母院,从1163年开始修建至1345年建成,历时180多年;意大利的米兰大教堂,从1386年至1897年,建造了整整五个世纪,而教堂的最后一座铜门直至1965年才被装好;创纪录的是德国科隆大教堂,从1322年至1880年,完全建成竟然耗时632年。如果说,最早的倡议者还存有些许功名之心,经过六百多年的岁月淘洗,留下的大约只是虔诚的信仰。在中国,这样安放心灵的建筑也能拉出长长的一串名单:新疆克孜尔千佛洞,从东汉至唐,共开凿六百多年;敦煌莫高窟,从前秦建元二年(366)开凿第一个洞窟,一直延续到元代,前后历时千年;洛阳龙门石窟,从北魏太和年间(477-499)到北宋,开凿四百多年;天水麦积山石窟,始凿于后秦,历经北魏、北周、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各朝陆续营造,前后长达1400多年……
同样具有耐心的,还有以文字建造心灵殿堂的作家、学者。“不应该把知识贴在心灵表面,应该注入心灵里面;不应该拿它来喷洒,应该拿它来浸染。要是学习不能改变心灵,使之趋向完美,最好还是就此作罢。”“一个人不学善良做人的知识,其他一切知识对他都是有害的。”以上的话出自法国作家蒙田(1533-1592)。蒙田在他的后半生把自己作为思想的对象物,通过对自己的观察和问讯探究与之相联系的外部世界,花费整整三十年时间,完成传世之作《随笔集》,其影响一直延续至今;另一位法国作家拉布吕耶尔(1645-1696),一生在写只有十万字的《品格论》,1688年首版后,每一年都在重版,每版都有新条目增加,他不撒谎,一个字有一个字的分量,直指世道人心,被尊为历史的见证;晚年的列夫•托尔斯泰,已经著作等身,还在苦苦追索人生的意义,一部拷问灵魂的小说《复活》整整写了十年;我们的曹雪芹,穷其一生只留下未完成的《红楼梦》,被一代又一代读者诵读,我们却甚至不能确知他的生卒年月。
我们可以说时代不同了,稍有怠慢,就会落伍,就会和财富和机会失之交臂。然而,物质越是丰富,技术越是先进,越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去制衡去掌控。对于个人来说,善良,真诚,理想,友爱,审美,这些关乎心灵的事,永远不会过时,永远值得投入耐心。让我们就从读好一本书开始。不必刻意追求速度的快慢,保持自然放松的心态,正像美好的风景让人放慢脚步,细细欣赏,读完之后还会留下长长的记忆和回味。让我们继续保有敬重书的品质,养成享受慢读滋味的习惯吧。
网络编辑:张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