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早林：从“诸众”到“共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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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代资本主义发展日益全球化，资本政治统治愈加严密化的形势下，寻求与确定一个反抗资本统治的激进政治主体一直是西方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的一项理论任务。在 21 世纪初，随着《帝国》( Empire) ( 2000) 一书出版所引起的轰动，由意大利自主论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哈特( Michael Hardt) 与奈格里( Antonio Negri) 在书中所提出的反对帝国统治的“诸众”主体，引起了人们的广泛争议。他们为此又先后写作了《诸众》( Multitude) ( 2004) 、《共有体》( Commonwealth) ( 2009) 来形成诸众解放的完整理论。而面对2011 年出现的始于北非中东而扩展到欧洲北美的声势浩大的“广场占领运动”时，哈特与奈格里又立即写作了《宣言》( Declaration) ( 2012) 一书进行总结，并在本书中提出了“共有者( the commoner) ”这一新的主体概念。DRK品论天涯网

那么，从诸众到共有者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逻辑演进关系呢? 二者有何异同? 他们的主体理论所立基的生产基础有何特征? 他们打破资本帝国统治的可能性和策略又是什么? 这一主体理论有何种意义? 本文认为哈特和奈格里秉持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方法的某些方面，在分析非物质劳动的基础上融合了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论与德勒兹的游牧政治学，立足于一贯坚守的生产创构性主体优先的立场，从劳动优先于资本、反抗优先于统治、生命政治生产优先于生命权力统治的二元对抗框架中去展现革命政治主体的反抗与建构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诸众主体既具有革命反抗性又具有伦理建构性特点。共有者恰是诸众主体在现实斗争中所显现出来的伦理建构性的主体性形象。DRK品论天涯网

一、诸众: 帝国统治内部的反抗者DRK品论天涯网

资本的帝国统治时代正在来临，这是哈特和奈格里对 21 世纪世界资本主义最新发展阶段及其最新统治形式所作的判断。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已经告别了现代历史而跨入了后现代。在后现代，资本彻底完成了对劳动的形式吸纳到实质吸纳的转变，全面实现了从民族国家市场迈向世界市场的过渡。因而，资本的统治形式亦越出了民族国家的界限而扩展到全球，它展开了崭新的统治格局。DRK品论天涯网

首先，资本摧毁了各种地理界限而实现了全球流动，世界市场彻底实现。世界市场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空间存在状态，即没有外部，都是内部，一切可自由流动，形成了平滑空间。因而“帝国主权的空间是平滑连续的。”第二，资本控制社会生活抵达了它的最广处与最深处。资本打破了内外部的分界，把整个社会生活控制在自己手中。市民社会萎缩，规训社会的褶皱消除，全球控制社会形成。这样，“帝国的控制社会正趋于成为这个时代的无处不在的秩序。”第三，帝国统治导致时间边界消失，历史终结。世界市场消解了一切外部，也因而消解了一切历史阶段的差异，世界与历史成为了绝对的一。因此，帝国“作为一种秩序，它有效地中止了历史，把当下存在的事物状态固定为永恒。”第四，帝国统治需要服从下的和平，但以战争和摧毁生命的生命权力实现之。所以“战争已变为一种生命权力的机制，即一种统治类型，其目标不仅在于控制人口，而且在于生产再生产社会生命的所有方面。”DRK品论天涯网

那么，帝国中的新型劳动主体是什么? 具有怎样的特征与能力? 他们将能建构出什么样的新世界? 面对这些问题，哈特和奈格里指出，非物质劳动的诸众主体正是帝国统治下的异端和解放潜能，只有他们才能推翻帝国统治，并能够创构出一个和平、共有与“绝对民主”的新世界。他们在《诸众》一书中充分论证了诸众这一政治主体的反抗性与建构性形象。他们主要从本体论和政治性的角度来阐述的。DRK品论天涯网

从本体论的角度赋予诸众一种创构力量和反抗力量是第一步，否则诸众可能成为无法负载斗争任务的非抗争性主体。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当每一个主体都具有创构性力量时，汇聚的主体才能具有巨大的革命力量。“第一个诸众是本体论的，没有它我们就不能思考我们的社会存在( social being) 。”本体论的诸众具有双重性，包括身体潜能本体论的诸众和历史本体论的诸众。身体潜能的本体论在于通过确认每一个人的潜能而奠定作为总体的诸众的根基。在这一本体论视域中，每一个诸众主体都具有积极的欲望、爱和力量，具有向外实现的潜能，每一个诸众主体都具有无法被他人同化的“个异性( singularity) ”。这种个异性如斯宾诺莎所言是追求绝对的自由的。哈特和奈格里写到: “在整个人类历史中，人类一直拒绝权威与命令，表达那无法再分割的个异性差异，以及在无数的造反与革命中去寻求自由。”之所以如此，在于“诸众不是一个某人命令而他人服从的政治身体( political body) ，而是一个能够自我统治的鲜活肉体( living flesh) 。”他们“虽保持着多样性和内在差异性，但他们DRK品论天涯网

却能在共识中行动，他们因此能自我统治。”所以“诸众是用来称呼一种积极的社会主体，他们的行动是以各个异性在共有之中共享事物为基础的。”也因此“诸众是唯一能够实现民主的社会主体，即是说每一个人的统治是所有人的统治。”这里，哈特和奈格里以身体潜能本体论为诸众奠定了根基之后，诸众就变成了既具有独特的个异性，又具有共同一致行动的共有观念者; 既是能够自我统治的鲜活肉体，又是能积极追求民主的社会主体。DRK品论天涯网

对于诸众主体而言，仅有抽象的身体本体论是不充分的，它必须被置于现实历史维度之中，使其能够创造历史，历史本体论的诸众出现。历史本体论在于为诸众提供一个具体的经济生产方式载体。诸众不能凭空出现，它是在某种生产方式中出现的社会主体。哈特和奈格里说: “另一个诸众是历史的诸众，或者是仍然未有的诸众。”之所以既说“历史的”又说“未有”，意指这一诸众过去从未出现过，是在当下资本全球化过程中出现的“非物质生产( immaterial production) ”的主体或者是正在显现的现实形象。只是在非物质生产虽已展现出主导性趋势却还处于力量较小的状况下，诸众形象虽已出现但还未普遍化。他们是在现实历史中正在显露霸权的非物质生产方式的结果，没有这一生产劳动形式就没有这一诸众形象。因此，诸众成为历史性的了。作为当下历史正在生成的非物质生产或者生命政治生产成为哈特和奈格里诸众主体理论的历史性根基部分。DRK品论天涯网

解放就是政治斗争，诸众的解放必然具有政治性，政治性的诸众出现。所谓政治性的诸众指的是诸众需要一个政治性的规划来表现自己。没有一种政治的阶级斗争，诸众就不能作为阶级出现。所以，“第二个诸众是政治性的，它要求一个政治规划( a political project) ，将其在正在显现的条件基础上变为存在。”反抗帝国的是诸众，因此“诸众是一个阶级概念。”在后现代的解构阶级的语境下，哈特和奈格里却要建构出“诸众阶级”概念，并赋予其自身的规定性。这一规定既不是马克思本质意义上的阶级性，也不是自由主义经验论上的多样性阶层标准。哈特和奈格里的诸众是政治性的，并以政治性作为解决马克思本质论与自由主义经验论之间矛盾的方案。DRK品论天涯网

这种政治性规定具有两方面要求。第一，是阶级斗争标准。哈特和奈格里认为“阶级由阶级斗争而决定。”强调“阶级是这样一个事物，它只能由集体性斗争这条线索来确定和划分。”他们以萨特种族政治理论来类推，萨特说种族是通过集体抵抗另一种族压迫而形成。同样，阶级也通过集体的抵抗行动而形成。因此，“一个阶级是也只能是一个共同一致的斗争的集体。”这样一来，阶级的经济基础被取消，共同的政治反抗斗争成为阶级标准，阶级形成必将泛化。在这一标准之下，帝国时代的诸众阶级构成是极其广泛的，几乎把绝大多数人都包容了进来。哈特和奈格里说: “首要方法是把诸众看作是所有在资本统治之下工作的人们总体，因此才能把那些拒绝资本统治的人潜在地看作一个阶级。”在资本支配的世界市场中，只要你拒绝资本统治，就是诸众一员。在资本日益采取金融与租金剥削的趋势下，人们普遍处于资本剥削的网络之中并普遍趋于贫困。诸众遍于全球，诸众成为穷人，出现了穷人的诸众。DRK品论天涯网

诸众阶级划分的第二个政治规定是阶级政治主张的表达。“一个阶级理论不仅反映出那一阶级斗争的存在范围，而且为它潜在的未来发展做出说明。在这一点上，阶级理论的任务是确定潜在的集体斗争的存在条件并把它们作为一个政治主张表达出来。事实上，阶级是一种构成调度( constituent deployment) ，是一种规划。”这意味着哈特和奈格里的诸众阶级理论不仅需要以阶级斗争为标准，而且需要提出对社会历史生产方式变迁的分析，并在此分析之上提出诸众民主解放的现实基础与建构未来社会的政治规划。由于奈格里和哈特一直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劳动维度出发，他们就从当代具有霸权性的“非物质劳动”中探讨诸众政治解放的规划。从工业物质生产到“非物质生产”，从“非物质生产”演变成反抗“生命权力”统治的“生命政治生产”，从生命政治生产到这一生产过程中所体现的资本无力掌控的“共有物”生产特性，一种基于生命政治生产之上的能够反抗和建构的诸众主体性形象显现了出来。这一主体可以创建出绝对民主的共产主义社会。DRK品论天涯网

二、共有: 资本控制下生命政治生产的新趋势DRK品论天涯网

诸众在哈特和奈格里眼中之所以具有反抗帝国统治并建构一个绝对民主社会的能力，最根本的原因是历史本体论的“非物质劳动( immaterial labor) ”生产方式所赋予的。这种非物质劳动生产方式本身不仅是社会生命自身的生产，是反抗帝国生命权力统治的“生命政治的生产( biopolitical production) ”，而且是直接否定了财产“私有”和“公有”的“共有”的生产。他们是共有的生产者。而共有的生产已经超出了资本的控制，它趋向于“出离”日益阻碍共有生产率的资本关系，去建构一个“平等”、“自由”、“民主”的新社会。DRK品论天涯网

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马克思从生产劳动出发去批判资本主义并探索替代性社会，他们也遵循这一方法。他们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的历史趋势，是中心化的物质性的大工业生产方式的主导性霸权日益被去中心化的网络化的“非物质劳动”霸权方式所替代。这一替代将从根本上动摇资本主义的统治权力，为劳动者解放奠定生产基础。因为，非物质劳动本身是生命政治生产，而生命政治生产具有生命权力所无法控制的力量。这里，他们改造了福柯的生命政治的概念，将福柯生命政治中的生命权力和生命力量区别开来，把生命权力看作资本对生命的支配力量，把生命力量凝结为非物质劳动，看作对抗生命权力的生命政治生产。由此，哈特和奈格里就构建了帝国时代一种二元对抗关系: 帝国采用“生命权力( biopower) ”方式统治，劳动者以“生命政治生产”对抗。他们赋予了生命权力和生命政治生产特定含义: “生命权力作为一个最高主权权威高高凌驾于社会之上，强行推行自己的规定与秩序。而生命政治生产则内在于社会之中并通过劳动的合作性的形式创生着各种社会关系和社会形式。生命政治生产将给出我们民主研究的内容，”并“在这一基础之上开始我们今天的一个诸众规划才是可能的。”DRK品论天涯网

可见，在哈特和奈格里的眼中，生命政治生产的出现为绝对民主的实现提供了历史的本体论基础。由此，他们将绝对民主归结为诸众的解放规划，将诸众的解放规划归结为非物质劳动，将非物质劳动归结为生命政治生产。这样，生命政治生产就代替了非物质劳动，作为核心概念出现在他们的激进政治理论中。作为反抗帝国生命权力统治的生命政治生产具有什么样的现实特质才能实现诸众的绝对民主的政治解放规划呢? 对生命政治生产的特质进行进一步地深入分析就成为哈特和奈格里诸众主体理论的逻辑发展必然。DRK品论天涯网

在《共有体》中，哈特和奈格里集中分析了生命政治生产的的特质。他们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正变为生命政治性的。”而“生命政治生产的结果是社会主体性和社会关系与生命形式。”这样的生产就产生了这样的规定性，即“生命政治的生产倾向于超出( exceed) 量的测度而采取共有的形式，这种形式很容易被分享，又很难被作为私有财产被圈为一己之用。”同时“生命政治的生产过程不是被作为一种社会关系的资本再生产所限定，而是作为自主性的过程表现出了那种潜能，这一过程能够摧毁资本而创造出全新的事物。”这里生命政治生产被规定了两个特性: 一是生命政治生产具有“质”性和难以私有化的共有性质，超出了资本的量的剥削范围。二是生命政治生产具有自主性，它日益产生脱离资本控制的趋势。这就意味着一方面资本越来越外在于生命政治生产的过程，要对生命政治生产的控制与剥削采用新的形式; 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诸众的自主性增强有利于他们出离资本的统治而创造出新的社会。DRK品论天涯网

由于生命政治生产是超出了工厂地理范围的社会生产，是超出了固定工作日的全时段的劳动，是社会关系的生产，是主体性的生产，是劳动者自主合作组织的生产，因而“资本并不决定合作性的管理活动。认知劳动、情感劳动总是拒绝资本家的命令而自主地产生出合作关系、合作性的活动，智力的、交流的以及情感的合作方式总是在生产的偶遇中创造出来，而不能由外部直接命令来完成。”为控制和剥削生命政治生产，新自由主义的资本采取了三种控制策略方式。第一种，针对非物质劳动，采取了深度和广度策略。一方面通过私有化分割公共或公有领域，并监控管制; 另一方面，将分裂化的公共利益纳入到金融无处不在的网络控制之中，使共有无法顺畅生产。第二种，针对工作“女性化”趋向( 指工作如女性家庭劳动一样无法区分工作时间和生活时间的状况) ，设置不稳定的工作，迫使劳动力从事多种工作，造成劳动力的“时间的贫困( a temporal poverty) ”，控制了生命政治生产本身所要求的时间自由。第三，针对世界范围的移民潮与劳动力的混合趋势，设定各种阻碍劳动力流动的地理与社会障碍，造成劳动力的“空间的贫困( a poverty ofspace) ”，控制了生命政治生产所需的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与自由组合。但矛盾的是，资本采纳的每一种控制都阻碍了生命政治生产的生产率。DRK品论天涯网

资本是以剥削剩余价值而生。在过去工业时代，资本家总在工厂中作为生产的组织者在一定的时间中组织、命令工人劳动，实现利润积累。今天，资本日益外在于生命政治生产，它的剥削和积累不得不由通过租金来完成，它以租金形式侵占剩余价值。利润被看作内在于工厂生产过程，而租金却被看作外在于生产过程。“租金的首要性提供给我们一个本质性视角，使我们深入发现为何金融资本在今天的资本主义积累的管理中占据一个核心位置，它获取和侵占了那产生于远比劳动过程更加抽象的水平上的价值。”这使整个世界陷入金融的控制之中和债务的网络之下。而要使租金占有成为可能，资本必然将生命政治生产中的产品财富私有化，使信息、知识、代码、主意等非物质产品具有排他性的专利权和版权，以专利使用费和版权使用费等获取租金。但是这种私有化却因设置诸众自由进入共有物的入径障碍、设置劳动力自由交流、自由合作等关系的障碍而必然降低生产率，加深资本主义危机。哈特和奈格里写到: “每一次资本控制生命政治劳动和剥削共有物的干预，都阻碍了生产过程的进行，使生命政治劳动像残疾人一样步履蹒跚。”干预成为了“生命政治劳动生产率的桎梏。”资本主义生产的社会性与资本主义积累的私人性之间的矛盾在生命政治生产的情境下更加恶化。因而，哈特和奈格里将今天资本主义危机不是定位为客体性危机，而是理解为主体性危机。由于在资本主义所有制下社会的绝大多数人的能力与创造力得不到实现、提升，反而浪费了大量生命。因此“生命政治回路中的危机应被理解为在主体性生产中的一个障碍物，或一个共有生产率的障碍物。”要从这种资本主义经济的主体性危机中解放出来，诸众必须从财产共和制中“出离( exodus) ”，去寻找促使生产力的新激增和共有物的无障碍生产的东西，这就是自由、平等和民主。DRK品论天涯网

生命政治生产要求自由。合作与交流必然具有内在性，任何外在干预只能中断和腐化这一生产过程。生命政治生产要求平等。人们具有差异性，但在平等交流之中具有了同等的知识、天赋和才能。生命政治生产要求民主参与与民主决策的能力。这种民主反对霸权性的民主代表制，要求直接的民主参与，并做出民主决策。代表制中由于代表阻碍了被代表者之间的偶遇、合作和交流，进而破坏了共有的生产与管理。直接性的民主参与和民主决策能力将“组织起生产，创造出合作与交流的形式，并推动创新。”可见，自由、平等与民主促进了共有的蓬勃发展，内含这样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要求的制度是什么样的?就是马克思的以“个人所有制”为基础的共产主义。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生命政治生产正具有共产主义所需要的物质性和主体性的基础。所以，替代当代资本主义的应该是共产主义社会。哈特和奈格里认为生命政治生产属于共有，而公有是传统社会主义制度，私有是资本主义的制度，只有共产主义才是共有的真正制度。“我们从始源上这样定义共产主义: 私有( the private) 是资本主义的，公有( the public) 是社会主义的，只有共有( the common)是共产主义的。”要使共有从资本主义主体性危机中解放出来，共产主义必须被新的主体建构出来。一个诸众的伦理建构主体呼之欲出。DRK品论天涯网

三、共有者: 伦理建构主体的现实显现DRK品论天涯网

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生命政治生产中的诸众不仅具有反抗的潜能，而且具有建构一个既反对国家控制又反对资本命令的新社会的潜力。2011 年始于北非、中东并蔓延至欧洲、北美的广场占领运动就呈现出诸众在反抗斗争中所展现出的伦理建构主体性。尤其作为此次斗争运动周期高峰的美国民众反对 1% 的占领运动更凸显出诸众那具有伦理建构性质的充盈的主体性，这令哈特和奈格里兴奋异常，他们以“共有者”( the commoner)来命名之。至此，共有者概念出现。DRK品论天涯网

当然，作为诸众伦理建构主体的共有者的出现并不是灵光一闪的产物，而是哈特与奈格里基于反对帝国统治的生命政治生产本体论逻辑的必然延展物，同时这一延展物浸润着爱的辉光。在《帝国》中，他们提出两种原则: 一是批判和解构的，二是建构的与伦理政治的。第二条原则在《诸众》、《共有体》和《宣宣》中被贯彻。DRK品论天涯网

在哈特与奈格里笔下，生命政治生产发挥了一种本体论的基础性作用，它不仅生产出具有共有性质的非物质产品，生产出生命性的社会关系，而且生产出新的主体性与自主性，以及潜在的民主性。因而生命政治生产是主体性和共有物的一体化生产，二者互为促进，构成了一种互惠关系。不幸的是，这种主体性与共有物的互惠生产关系和“民主的身体”处于资本的控制之下，具有潜在性。它们要实现自身必须要在现实的反抗斗争中现实化出来，并在现实斗争中实现一种绝对民主的建构规划。DRK品论天涯网

但是斗争与建构必须在“爱”的伦理中方能发生。没有爱，就没有通向新社会的斗争与建构。他们把爱定义为生命存在和发展所必需的根本伦理，定义为经济生产的力量。爱成为一种生产性的创造性的共有性的情感之物，它能使人联合起来进行反对恶的斗争，建构爱的共有世界。缺乏它，一切斗争与建构都无从谈起。哈特和奈格里这样断言: “从穷人的诸众到替代现代性的规划，从生命政治劳动的社会生产率到从资本管控下的出离——尽管有这些力量，但如果缺少一个另外的能将它们聚拢在一起并使它们在一个内在统一的计划中焕发出勃勃生机的要素的存在，它们将彼此相邻却无活力。那缺乏的要素就是爱。”可见，爱在哈特和奈格里的笔下具有何等的地位，它发挥着凝聚各种要素使之共同前进的核心作用。DRK品论天涯网

但是，国家的控制与资本的统治不仅使诸众在制度上处于被支配的从属地位，并且更重要的是，它们还以一种恶的意识形态来消解诸众的生命力，使之成为消极的主体性。因此，诸众在现实中从资本主义社会所造成的无力的主体性中解放出来，以一种新的主体性来建构未来社会就成为理论发展的指向。DRK品论天涯网

面对 2011 年所发生的新一轮诸众的反抗斗争，哈特和奈格里在其中欣喜地发现了许多他们认为应该为未来社会建构所遵循的具有大宪章性质的原则。而这种原则是诸众消解了原来的消极主体性而以新的积极的主体性开展运动而取得的。那么，这种新的主体性是什么? 它所代替的主体性又是什么呢?DRK品论天涯网

显而易见，当代资产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为了使诸众服从支配，它们有意识地运用各种方式去剥夺诸众独立性和政治行动的力量，使他们陷入被支配的主体性形式的痛苦之中。哈特和奈格里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制造出的处于危机中的四大被支配的主体性形式——被负债者( the indebted) 、被媒体化者( the mediatized) 、被保护者( the securitized) 和被代表者( the represented) 。所谓被负债者指的是陷入普遍化债务中的人。哈特与奈格里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生产由工厂扩展到整个社会，非物质生产日益成为霸权，劳动者的工作时间扩张为全部的生命时间。相应地，资本对劳动者的剥削由利润主导变为租金主导，它采用金融与银行业的手段将几乎所有的人都囊括进去，使债务化“成为今天普遍化的社会生活情形。不带来债务几乎不能生活。”因此，穷人的形象出现。他们被看不见的金融租金锁链牢牢缚住，如果不打破它，欠债者就无法自由。DRK品论天涯网

所谓被媒体化者指的是在当代先进的信息技术与发达的媒体传播时代，资产阶级有意识地用过剩的信息与参与性信息包围住穷人的诸众，使他们在过剩的“死信息”( dead information) 中找不到真正有价值的“活信息”( living information) ，使他们在参与性信息中沉迷而不能自拔。他们成为被媒体化的人，他们无法认识到真理，他们的意识“被碎片化与分散化了。”他们无法产生共同的认识和获得共同一致行动的政治情感与力量。DRK品论天涯网

所谓被保护者指的是在新自由主义政策实行过程中，日益增加的不稳定的、弹性的与流动性的劳动者和各阶层的过剩人口为主体的民众。如果放任这些人，他们就可能转化为对于有序力量来说的危险阶级，必须把他们置于被控制的境地。于是，制造战争和恐惧状态，使例外状态出现就成为统治的必然选项。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出现“普遍化的社会恐惧”。每一个人都因恐惧而支持和默认各种安全监管，因而“今天总体性的监视愈加成为作为整体社会的普遍化条件”，从而人们支持自己被监管被保护的安全性社会出现。人们被控制了。DRK品论天涯网

所谓被代表者指的是资本主义代议制下的由代表者所代表了的民众。资产者首先设置各种制度防止民众的直接民主参与。其二，支配性媒体为每一种民主参与设置障碍。第三，支配性媒体制造被保护者的恐惧案例，使“社会关系的联系性性质被转换成了一种恐惧的孤立”，总是幻想富有魅力的领袖来保护他们。被代表者丧失了政治参与的行动能力，也丧失了对未来民主的想象。DRK品论天涯网

然而，哈特和奈格里认为，被资产阶级社会剥夺了政治行动能力的诸众的主体性形象“有造反的能力，也能颠覆自己的形象转换为有力量的形象。这种颠覆不是一种辩证过程的结果，而是一个事件的结果，一种主体的断裂时刻，即表现为打破那统治性关系并推翻那再生产出那从属性形象的过程。”2011 年的诸众反抗斗争就展现了这样一个“事件”，展现了这样一个“共同一起的存在”( a being together) 的颠覆力量。此次反抗斗争中诸众自主地组织、自由地表达、民主地决策以及共同一起地行动恰恰体现出这一点。DRK品论天涯网

2011 年的斗争运动从拒绝开始，以显现一个伦理建构性的主体形象作结。在声势浩大的运动中，诸众发现了自己的力量，也形成了所谓大宪章性质的原则。哈特和奈格里进而在这种力量上推想新的主体性的新的行动: 欠债者拒绝还债，而把债务变成了没有债权人的社会联系纽带; 被媒体化者在个异性共同一起的互动中获得了真实信息与情感力量; 被保护者驱赶走了恐惧而拥有了实质性安全; 被代表者拒绝被他人代表而直接进行民主的政治参与。这四大主体性形象一起定义了“共有者”。这些共有者消解了资本主义社会造成的“贫乏的主体性”( the impoverished subjectivities) 而拥有新的主体性，是新的人。他们是共有的生产者，他们是肩负将公有的和私有的财富转变为共有的财富的政治任务的共有的人，他们是建立直接政治参与、民主管理和民主决策的人，他们是新的社会的建构者，等等。总之，在诸众的真实的反抗斗争中，真正的伦理建构主体——共有者才能出现。可见，共有者是诸众伦理建构主体的体现者。DRK品论天涯网

从诸众到共有者，我们可以看出哈特和奈格里一贯持有的主体优先的原则。正是由于这种强烈的政治主体建构倾向，有学者就批判其理论具有“皮影戏”的特征，是脱离了现实条件的抽象论述。就现实政治运动而言，他们单纯突出劳动能动性的诸众主体理论由于抛弃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客观统一性的分析，必然走向伦理解放的主观革命和倡导各种激进运动一途，这恰恰反映了西方在资本的严密统治之下，左派革命理论的突围方向的困境——只能走向抽象的个体性的伦理解放。而且，由于他们放弃了马克思的客观阶级立场与组织性的解放路线，在现实政治实践中，其从个体生命的潜能出发的理论，必然走向那种无政府主义的混乱反抗，不仅无法实现其所谓的政治规划，反而易于导向破坏性的暴乱，招致社会反对，最终失败。这恰恰体现了诸众理论自身的困境所在。（注释略）DRK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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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早林，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生，安徽财经大学副教授）DRK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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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张剑DRK品论天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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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南京社会科学》2015年第7期DRK品论天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