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由于沟口雄三、滨下武志等日本学者的倡导,“亚洲视角”一度成为东亚学者突破“西方文化影响”论单一模式,从亚洲出发研究亚洲的新学术范式,并取得了若干富有启迪性的学术成果。在纪念辛亥革命百年之际,我们借鉴“亚洲视角”这一新思路,可以更为充分地认识辛亥革命的亚洲意义,从而拓宽辛亥革命史研究的空间。
辛亥革命是近代中国最为重要、影响最大的政治事件之一,但辛亥革命的发生又同亚洲各国有着密不可分的内在联系,深刻地影响着亚洲政治格局的走向,其流风余响至今未绝。从亚洲出发思考辛亥革命的意义,我们将获致许多前所未有的启示。
首先,辛亥革命之所以能取得成功,离不开亚洲各国的奥援,其中与中国同处东亚、一衣带水的日本又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当年,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一大批革命者或求学,或亡命于东瀛,将日本作为中国革命“消息易通,便于筹画”的据点。辛亥革命中最重要的革命组织中国同盟会即于1905年成立于东京。当年革命派与改良派最著名的大论战也发生在创刊于东京的《民报》和《新民丛报》上。一大批日本友人如山田良政、宫崎滔天、萱野长知、梅屋庄吉等始终同情并支持中国革命,与孙中山、黄兴等革命领导人建立了终身的友谊。南洋(今东南亚地区)的华侨,则是辛亥革命最重要的支持力量和革命活动经费的主要捐赠者,据统计,仅辛亥这一年,南洋华侨的捐款即达五六百万之巨(陈宗山:《南洋华侨革命史略》第21-22页)。
其次,亚洲各国的民族解放运动又都曾受到辛亥革命的影响和启迪。同属东亚的朝鲜,1905-1911年的义兵运动,曾受到孙中山在中国发动的一系列革命活动的启示和影响。辛亥革命之后,朝鲜独立运动的一批领导人也曾与革命党人有着密切的交往,领导该独立运动的“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即于1919年成立于上海法租界。东南亚各国如越南、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缅甸、暹罗(今泰国)都曾受到辛亥革命的影响,兴起过本地的民族解放运动。孙中山在日本与菲律宾革命志士彭西、越南革命志士潘佩珠等过从甚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从亚洲视角看,辛亥革命是当时席卷亚洲的民族革命风暴中的重要一环。当年,列宁曾对辛亥革命在亚洲民族运动中的地位与影响有过深刻的论述。武昌首义成功后,列宁极其兴奋地宣布:“极大的世界风暴的新源泉已在亚洲涌现出来了。”(《列宁选集》第2卷,第439页)他认为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使四亿落后的亚洲人争得了自由,觉醒了起来,参加了政治生活。地球上1/4的人口已经从酣睡中清醒,走向光明、运动和斗争了。”(《新生的中国》,《列宁全集》第18卷,第395页)而孙中山则是一位在亚洲涌现出来的“能够代表真诚的、战斗的、彻底的民主主义的资产阶级”和“不愧为法国十八世纪末叶的伟大宣传家和伟大活动家的同志”(《中国的民主主义和民粹主义》,《列宁选集》第2卷,第425页)。
实际上,孙中山当年也深受在日本流行的“大亚洲主义”的影响,有着一种复兴亚洲的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其政治抱负并不完全局限于中国国内。早在1897年,孙中山在日本首次会见宫崎滔天时,便向他倾诉了自己“为支那之苍生,为亚洲之黄种,为世界之人道”而兴起革命军的宏伟抱负。愈到晚年,孙中山所抱持的“大亚洲主义”愈为自觉与清醒,认识到“亚洲除日本而外,所有的弱小民族都是被强暴的压制,受种种痛苦,他们同病相怜,将来一定联合起来去抵抗强暴的国家。”(《民族主义》,《孙中山全集》第9卷,第193页)孙中山这种在亚洲在国际上替弱小民族打抱不平的“济弱扶倾”的国际交往思想,不可能不对后继的革命者产生深刻的影响。我们从毛泽东、周恩来的外交思想中,不难发现与孙中山类似的思想与实践。就连印尼前总统苏加诺也自称年轻时曾受到过孙中山思想的影响,“作为一个青年,我受到孙逸仙博士所提出的三民主义的鼓舞”,“我的心从那个时候起,在三民主义的影响下,深深地树立了民族主义的思想”(《苏加诺演讲集》,世界知识出版社,1956年版,第14页)。
再次,从亚洲视角来反思辛亥革命,我们不仅可以看到辛亥革命的意义已远远超出中国的范围而具有世界性的影响,并且对今天亚洲各国如何和平共处、共建和谐亚洲亦具有极大的启示性。孙中山及部分革命志士的亚洲观中,一个主要的思想就是亚洲是一个整体,是一个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亚洲的命运必须由亚洲各国人民自主决定,“(亚洲人民)要脱离欧洲的束缚,不做欧洲的殖民地,要做亚洲的主人翁”。同时,亚洲各国又完全是平等的,任何国家都不能试图成为亚洲的霸主,针对日本当时的军国主义倾向和称霸亚洲的企图,孙中山晚年特别对日本人民呼吁,“日本究竟做西方的鹰犬,或是做东方王道的干城,就在于你们日本人民去详审慎择”(孙中山:《大亚洲主义》)。
回顾孙中山当年的呼吁及“二战”期间日本所走过的弯路,历史的经验值得记住。在当今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格局下再来反思亚洲的复兴与重建,如何走出历史的阴影,实现民族和解,建立起战略互惠关系,推动亚洲一体化进程的发展,共创亚洲和平崛起的愿景,是亚洲各国包括中日之间一个无法回避的热点问题,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由东南亚国家所组成的“东盟”,以及日本前首相鸠山由纪夫等所倡导的“东亚共同体”,某种意义上正是一种新亚洲意识的体现。当然,从新亚洲意识到亚洲共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受到诸多历史恩怨和领土纠纷的阻隔,亚洲各国要真正平等共处,建立起类似于欧盟一样的共同体还不是短期内可以实现的,但我们若能彼此尊重各自的文化传统与价值观,摆脱一国中心和一种价值观念独大的偏狭思维,抛除历史的成见,在多元文化的交流、共融中来探索亚洲民族和解与国家合作的新架构,或许能为亚洲争取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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