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次的调研报告,是关于网约车司机的情况调研,作者共访谈了7个网约车司机,涉及多家网约车出租平台,为网约车司机群体进行了比较真实的画像,该份调研访谈非常有价值,现在发出来,与各位同志共享。
接下来佐伊会发布春节的返乡调研,这次会对某些行业进行有专业性的调研,希望大家踊跃参与,来搞邮箱:[email protected]。
一、陈师傅(4705单,曹操出行)
陈师傅,长沙本地人,1971年出生,和妻子在星沙经营一家小超市,他从去年开始兼职跑网约车。陈师傅说:“店子生意不好,我就赚点外快,补贴一下家用。”
当被问及工作时间和收入,陈师傅抱怨道:“你如果是要赚钱,要跑十三个小时,其中一个小时要上厕所、吃饭。十二个小时才跑四百多块钱毛收入,其中又要去掉一百多块钱的油和保养,只赚到三百多块钱。那不累你个死!”
陈师傅的车是自己2015年买的大众宝来,加盟的平台。“如果是租车,押金要一万块钱,还要交四千二还是四千五一个月,那压力还大些,你要是不跑,停在家里就是一百五十块钱。”
陈师傅也感慨自己年纪大了:“我要是跑十二个小时,回到家里最少要坐半个小时都动不得,太辛苦了。”“我出车的时候都是老婆看店。店里生意不好,小孩刚参加工作,买了房又要还房贷,压力还是有的。”陈师傅的孩子是97年出生的。
跑网约车的收入,平台要抽掉30%。“网约车一般是三块钱一公里,跑十公里,客人要付三十块钱,到我们手上就是二十多块钱。有时候二十块钱都没有,只有十八、九块钱。平台就是抽得多,你三块抽成一块多,吓人嘞!上一个客人,我从星沙接到湖大这里,28公里,八十四块钱到我的手上只有五十四块钱。”
运气好的话,陈师傅一天可以收入五百多块钱,但这个几率很小,陈师傅最好的一次跑过六百多块钱,这些时候都是全天开车的。下雨天的时候客人会多一些,因为“有些客人忘记带伞”,陈师傅开玩笑说:“我们跑滴滴的,巴不得天天下雨,下雨天生意好一些。不下雨的话生意不好嘞,年轻人都骑电动车。”
跑网约车是很忙的,陈师傅说:“忙起来的话顾不得吃饭,有时候有客人的话,我就在路边买包子。我跑得这么久,还没在快餐店买过盒饭,要么是吃面条,要么是吃包子。不过还是巴不得一天多赚一点的。大部分接的客人都开到市里。”
不过,虽然辛苦,陈师傅觉得还算值得:“我们这个年纪出去打工只能当保安,一个月两三千块钱,而且限制多,跑网约车能赚五千多块钱,而且更自由,虽然平台派下来的单一定要接,(总的来说)限制还是少一点。”
对于未来,陈师傅也有自己的期待:“我上次在新闻上看到政府出的一个规定,说要规范收费,平台不能抽的太多了。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实施,要是这个政策出来了,那我们网约车司机就赚得多一点。”
二、庄师傅(19单,曹操出行)
庄师傅五十岁,长沙本地人,是一位才做了两天网约车的“新手”。庄师傅以前做水果批发,后来亏本,就改做网约车。“现在生意都不好做,去跑一跑看一看。”庄师傅说。
车是租公司的,由公司保养。因为刚开始跑网约车,还不熟悉,庄师傅的工作强度不算大。听到别的司机一天十二、三小时的工作强度,庄师傅直言“搞不了”,他说:“这个网约车是辛苦钱,搞两个钱都是辛辛苦苦搞的,我才跑了一天就不想跑了。我们这个年纪不行了。三十多岁二十多岁的,一天可以跑十二个小时;我们搞得好累的,头晕眼花。”
“他们专职的,一天不跑十三、四个小时,怎么挣钱?再多单也没用,你走不动啊,你一个小时最多也就接那么点。”有时候走偏了,也接不到单。第一天庄师傅接了一单去飞机场的,回来二十多公里都没有接到单。
提到平台的抽成,庄师傅说:“那它应该抽成啊,它要交税,还要补贴给你,抽成和奖励差不多持平。”奖励指的是早晚高峰奖励。
庄师傅高中没毕业就出去当兵,因为觉得“读不下去了”。在部队当汽车兵,退伍后跑邮政,从九十年代开始做生意。谈到朋友们,庄师傅十分羡慕:“现在部队条件、待遇好啊,只要提了干,当士官,工资有一万。在部队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安排好了,吃饭不要钱。我有个同学在新疆那边,他都不想回。当时政委和战友喊我提干,我不干。”末了他补充说:“你们现在大学生到部队里面是最好的,锻炼一下,到军校里面熏陶一下。”
庄师傅一个月要给平台交三千租金,但是他说:“坚持也不贵,保险、维修保养,你都不用管,你就只管跑。那个T3就贵,要四千七。”
三、谭师傅(900出行)
谭师傅是80后,长沙本地人,从今年三月开始专职当网约车司机,至今已经做了8个月网约车司机。他说当网约车司机就是赚口饭钱。
当被请求社会调研时,谭师傅觉得很无奈,他认为做这种调研对于改善网约车司机的现状没什么作用。
当被问及每天的工作时间时,他无奈地说道:“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吧,每天从五六点就开始接活,干到晚上十一点十二点,一天就睡五六个小时,有时候就只能睡三个小时。”他说,一天一般能接二三十单,他还很自豪地提到,他最多一天接过44单。他说,现在疫情的情况下晚上都接不到单。他还提到等乘客的情况,如果等一个乘客太多时间,就会耽误接下来的工作。
谭师傅说,这一行特别累,虽然在车上,但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每天干完两腿都是软的,回到家里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躺着,真的什么都干不了,躺几个小时又要去拉活,天天这样,没有假期,不干就没有钱。
当问到收入时,谭师傅说到:“流水的话一天500多,现在有疫情,可能就400多。但我是烧汽油的车,油费比较高,一天的成本要300多,有时候停下车、不小心超速了,一天就白干了。”
当问到公司抽成时,谭师傅异常愤慨,他控诉平台抽成太多,要抽25%到30%。他说,我这一趟8公里大概付24,其中他只能收到18。而且平台会在每公里里面抽成,一公里要抽0.5元左右。他认为,平台有一套算法,在一定时间内只能赚这么多钱,无论接多少单都一样。而且除了抽成还有车的租金。他说到,网约车司机有时抽根烟嚼个槟榔都不舍得。
他说到,平台这种剥削国家不怎么管,他觉得挺无奈的,干这一行没有什么希望。他认为国家可以办一个平台,保证工作时间和最低工资。
他说现在网约车竞争很激烈,长沙有一万多滴滴司机,而且现在平台很多,为了有竞争优势不断压低价格,司机挣的钱越来越少。
我问,相比于出租车公司,网约车现状如何?谭师傅答道,首先,出租车司机的起步价是8块,而网约车起步价才6块多,而且还会扣除信息费之类费用,最后只有5块多;其次,网约车有一个问题,就是只允许顾客单向评价,顾客坐完车如果乱评价会影响网约车司机的收入,但网约车司机没有申诉途径。不过出租车没有这类问题。
谭师傅说,他的压力很大,要养家,还要还房贷,每天饭都不舍得吃贵的。
谭师傅坦言,网约车司机和外卖小哥是最苦的两个群体。他还说到,如果哪一天有人造反他也不会奇怪。他说现在各种数据都很好看,但是底层人民的收入就是上不去,他也很想去拥护国家,但如果逼到最后……。他说,假如所有滴滴司机搞一个b工,让交通乱套,看看政府管不管。
他还提到,他很不满意国家的暂住证的政策,他觉得这个制度没有必要。他说办暂住证麻烦。
当问及未来时,他说,他准备合同到期了就不干了,找个别的活。他有些后悔当年没有好好读书。
四、张师傅(享道舒享)
张师傅,常德人,今年55岁。他因两年前孩子来长沙工作而在长沙找了份网约车司机的工作,目前和孩子一起住。张师傅在当网约车司机之前是一个货车司机,干了几十年,有十分丰富的驾驶经验,所以选择了网约车司机。
当问及工作时间时,他说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他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6点到晚上10点,接不到单就回家。张师傅说,他之前一直是货车司机,现在的工作强度对于他来说并不大,他说网约车工作时间长,但是体力劳动不多。他提到,像他这个年龄干这行的没几个了,他说他们这些老一辈的干重活身体还能接受,现在年轻人反而受不了。
他说他每天能接十几单,有时候二十单。他认为干这一行的大多都是随便拉拉,混口饭吃。
当提及收入时,他说每天流水有400多,有时候拉的少了根本赚不到钱,甚至还会亏钱。有几个月都是亏的。平台要抽成25%左右,而且加上油费和各种罚款,每个月就净赚一两千左右。
当问到休息时间时,张师傅说没单了就休息,每天都要拉,不拉就没有钱。他说平时吃饭就是找单少的时候吃,在路边找个馆子吃一顿就行了。
当问到压力时,他认为这个活本来就是个多劳多得的活,要挣钱就要出去接单,他个人的压力并不是很大,但是他对现在的年轻司机表示同情。他提到有好多年轻网约车司机自杀。
张师傅现在正在以“以租代还”的方式车贷,现在开的车目前是租的,但等还完车贷,这辆车就属于张师傅了。
张师傅说,网约车这一行没什么前途,竞争越来越激烈,平台和司机都在增多,但乘客还是那么多,为了竞争,价格越压越低。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会饿肚子。
当问到未来的打算时,张师傅说,他打算再干七八个月,还完车贷就不干了,毕竟年龄大了,身体也受不了。
五、瞿师傅(T3出行)
瞿师傅,益阳人,1986年出生,两个月前开始全职开网约车。他说:“这个(开网约车)每天可以回家,比较自由,就来干了。”车是从平台租的,一个月租费四千多块钱,他觉得比较贵。瞿师傅还说:“开自己的车划不来,油费很贵。”
瞿师傅一天跑10~12小时,他觉得工作强度还可以,吃饭也还规律,可以做到“想休息就休息”,平台不会强制要求司机每天上班。瞿师傅一个月可以跑八九千块钱流水,他觉得还可以。
下雨天的时候接的单多,距离远的单也赚的多。司机有五险一金。早晚高峰的时候平台会给补贴,但瞿师傅坦言:“补不了多少。”平台抽成20%,瞿师傅觉得可以接受,他说:“这个平台一定会让人生存下来。”至于为什么选择了T3这个平台,瞿师傅说:“随便选的。”
被问及是否关注劳动者权益时,瞿师傅表示“不太关注”,对于长沙出台的网约车管理细则,他也说不清楚,“没有注意”。瞿师傅也不了解“996”。
平台会将司机组织起来,几十个人一个微信群。其他司机,“愿意干的就留下了,不能坚持的就离开。每个工作都是这样子的。”
外地人到长沙工作要办暂住证,要提前办,半年才能拿到,瞿师傅觉得比较麻烦。
没有单的时候,瞿师傅会听歌解闷。对于未来,瞿师傅说:“对于喜欢开车的人来说,这个职业还不错。我觉得还可以。”
六、叶师傅(T3出行)
叶师傅,长沙本地人,1988年出生,他现在是全职开车,已经做了一年多一点。“我是闲了就想着来开车。”叶师傅说。他的车是租平台的,一个月四千多。除掉租费,还能剩下五千多块钱。
叶师傅一天要跑8~10小时,他觉得还能接受。但是一提到收入,叶师傅大倒苦水:“(收入)每个星期一变,比起两三个月以前,现在最少要少赚一千多块钱,平台一个星期压一、两百。”他觉得平台一开始用比较好的收入吸引司机,时间一长就开始压价。“以前每周有两百多块钱的奖励,每天超过16单也可以每单多拿三块钱,现在都取消了。”
平台抽成20%,如果每天流水超过四百元,就会降到10%。这就是现在仅有的奖励。
“我们司机都知道收入被压了,但是没办法,平台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叶师傅抱怨道,“就是没办法!”他也不了解劳动法和有关的新闻。
平时叶师傅一天可以跑二十多单,周末可以多跑一些。关于休息,叶师傅说:“我有什么事就休息,没什么事就跑,反正休息也没味啊。还是比较自由的,时间自己安排。”“想多赚钱就多跑一下。”星期一到五,叶师傅每天晚上都能回家吃饭,周末就只能等到九点钟、十点钟再吃。
叶师傅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上四年级,两个孩子每年的学费最少要花六万多。“我儿子没有一天不补课的。幸好老婆赚的钱比较多,不然压力就大了。”也正是因为妻子能承担一部分压力,叶师傅还能每天回家做饭吃。
未来,叶师傅打算去干点别的,但他对前途很迷茫。“现在做生意也不知道做什么。我大专出来就在工地上,现在工地也不好做。开过五六个店,都没赚到钱。”对于网约车这个领域,他坦言:“做网约车的都是没什么办法的,稍微有一点更好的选择的都走了。司机来了又走。”
平台会组织司机建群,分队管理。群里也有每天工作15、16个小时的司机,叶师傅说:“如果家里的负担都是他一个人来扛,那肯定逼着他跑啊。要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赚钱,我也要跑那么久。”不过,平台强制司机每天连续休息6个小时。给车子充电的时候,叶师傅也会和别的司机聊一聊。
叶师傅喜欢长途单,他说:“现在没有奖励了,跑一单长途的,和跑十几单短途的赚一样的钱,我肯定跑长途啊。”他也喜欢下雨天,因为客人会多一些。
七、朱师傅(享道出行)
朱师傅,长沙本地人,1981年出生,专职开车三年了。被问到为什么干这行时,朱师傅自嘲说:“我们是生活所迫。”朱师傅的车是以租代购的,除了交三千八百元一个月的租金,还要交两万元首付,加上保险,每个月要交四千多元。
朱师傅介绍说,平台要抽成20%以上,23%~25%不等。提到收入,朱师傅连连摇头:“现在不行了,现在只有一万四左右,每天跑十三四个小时,可以余个八千左右。别的也都在六、七千。”对于高峰补贴,朱师傅说:“高峰期要是不搞补贴的话,车子也跑不动,流水也上不来,那就没人愿意跑了。高峰补贴可以让你一个小时拿到四十块钱。”
周末朱师傅要接二十六单以上,平时是二十多单。他说:“生意好一点就累一点,生意差也累,担心没客,心里累。”
朱师傅的平台没有社保。他称网约车是一个高危行业,出了事故都是自己负责,十几个小时大部分都是在疲劳驾驶,保险公司也不愿意给网约车上保险。
朱师傅坦言自己吃饭不规律:“这个没有规律的,都是等没有客人再去吃。”他还表示,这样的情况在身边的司机里都很普遍,“90%以上都是这样,包括开出租车的。做这一行的,身体不好很正常。好像上厕所,都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朱师傅说。
朱师傅也深感压力巨大。“跑网约车的肯定是压力蛮大的。熬长一点时间多赚一点吧。”朱师傅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上初中,一年的教育支出要七、八万元,还要给老人一万元钱生活费。出车的时候,朱师傅只敢花十八、九元钱吃一顿饭。
朱师傅对行业前景很悲观:“现在是个恶性竞争,平台又多,也没有监管的部门。”“这个是个坑,不叫前景。网约车行业是没有前途的。就算扛下来的,等到十几年后都送到医院里面去了。”“车比单多,竞争太激烈了。”
“网约车哪里有自由呢?你要挣钱,每天就要跑十三、四个小时,不跑就没有流水。”朱师傅还认为,不管平台大小,都是一样辛苦。他还给我们看了平台发出来的流水数据排名,最高的不过五百多元钱。“每天两百多块钱的成本是起码的。”
谈到长沙网约车管理细则,朱师傅直言:“那个都是假的,他们根本就是做个样子,这个价格他们就保证不了!现在很多平台就是一块六、七一公里。”谈到劳动法,朱师傅说:“我们是弱势群体,就算关注了又怎么样呢?就算去维权,搞不好又一个帽子扣上来,就把你带到所里面去了,你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去养家。维权这个东西,都是给媒体看的。”
“电费就要一毛钱一公里,你在市区跑一个小时,根本就跑不了几十公里,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有客。你们这一单二十块钱,算上我过来的时间要用35分钟,这还不算没有响单的时间。满打满算我就是40分钟才挣二十块钱,还要减掉车子成本、平台抽成、信息费,就剩下十几块钱。”
如果等客人花太长时间,平台允许司机取消。但是朱师傅觉得这也划不来,因为总要花几分钟去接客,还要去等几分钟。朱师傅无奈地说:“我书也没读多少,家境也不怎么样,没办法才做这个的。”
同别的司机一样,朱师傅也打算离开这个行业,他无奈地说:“我们以租代购的要逼着自己做四年左右,再做下去身体也吃不消了。我是肯定不会再做这个行业了,也不会让孩子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