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游记

胡适胡同五处故居

字号+作者:彭 俐 来源:《北京日报》 1970-01-01 08:00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缎库胡同8号   今年12月17日,恰逢胡适诞辰120周年纪念日。胡适生于1891年,1962年逝世。他作为北京大学校长、教授、“五四”新文化运动领导人之一,在北'...

缎库胡同8号


  今年12月17日,恰逢胡适诞辰120周年纪念日。胡适生于1891年,1962年逝世。他作为北京大学校长、教授、“五四”新文化运动领导人之一,在北京居住的时间最长,将近20年之久,堪称半个北京人。“胡适”一名,也是在北京启用。

  胡适于1917年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国,来到北京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参加由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杂志的编辑工作。年初,该杂志发表了他的文章《文学改良刍议》,发新文化运动之先声,被陈独秀誉为“今日中国之雷音”。

  他在北京胡同居住的岁月里,开创了许多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的第一:第一个提倡“言之有物”的白话文写作、第一个出版白话文诗集(《尝试集》1920年出版)、第一个发表文学革命的宣言——《建设的文学革命论》、第一个掀起研究国学的热潮——“整理国故”、第一个主张“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言必有证”的治学方法……

  十分有趣的是,他在京的故居都集中在中轴线两侧,并且都处在内城中心区域,是古都中轴历史文化中必不可少的“古迹”。他先是居住在南池子大街缎库胡同,后来移居钟鼓胡同、陟山门街、米粮库胡同和东厂胡同,总共留下五处故居。或许,他是故居在古都最多的近现代文化史上的文化名人之一吧。

  1缎库胡同8号:“我笑你绕太阳的地球”

  一场清新的冬雪为古都胡同洗尘,更为清新的文字能为历史除垢。

  从东长安街北侧的街口,沿着南池子大街北行,不到百米就是街东侧的北湾子胡同,再往前行,不远,即到美丽、整洁、宁静的缎库胡同。

  缎库胡同成名于清代乾隆时期,乃朝廷户部所属缎匹库旧址。它的北面是灯笼库胡同,库库相连,缎丽灯明。一折一折又一折的缎库胡同的格局,颇似鲁迅故居所处的八道湾胡同——一拐一拐又一拐。这条古色古香的“绸缎”凌空飞舞,行走者的脚步有点儿凌乱。

  生怕自己查阅的文字资料有误,特意找到南池子社区居民委员会核实。

  工作人员朗声回答:“没错。胡适故居是8号院。”

  1920年,远在湖南长沙的毛泽东曾经投寄一张明信片给胡适,所书地址就是缎库胡同这座住宅。

  信中说:“适之先生:在沪上一信达到了么?我前天返湘。湘自张去,气象一新,教育界颇有蓬勃之象。将来湖南有多点须借重先生,俟时机到,当详细奉商,暂不多赘。此颂教安。毛泽东寄。”

  胡适比毛泽东年长两岁,两人在京有过一段交往。

  就在缎库胡同这所故居,也是这样一个冬日的雪天吗?毛泽东曾经登门拜访正在北京大学任教的胡适。同是青年人,笔墨通有无。28岁的毛泽东拿来一篇稿件《湖南第一大学自修章程》,请30岁的胡适审定修改。因为,此文是在胡适讲演稿《一个自修大学》的基础上拟成。回湘后,毛泽东与何叔衡等人兴办了湖南自修大学,并在湖南《大公报》上发表“湖南自修大学组织大纲”一文。

  关于两人在缎库胡同的会面,胡适在他晚年的日记中提及。

  在缎库,胡适写成了《新思潮的意义》一文,发表在《新青年》第7卷第1号。此文,表达了作者所主张的中国现代文化人面对古老的传统文化、面对文化复兴伟大使命所要秉持的一种原则性的文化态度——即“评判的态度”。

  他说:“据我个人的观察,新思潮的根本意义只是一种新态度。这种新态度可叫做‘评判的态度’。评判的态度,简单说来,只是凡事要重新分别一下好与不好。”

  仔细数来,“评判的态度”具有三点要求:

  首先,对于习俗相传下来的制度风俗,要问:“这种制度现在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其次,对于古代遗传下来的圣贤教训,要问:“这句话在今日还是不错的吗?”

  最后,对于社会上糊涂公认的行为与信仰,都要问:“大家公认的,就不会错了吗?人家这样做,我也该这样做吗?难道就没有别样做法比这个更好、更有理、更有益吗?”

  胡适进而说道,德国哲学家尼采有言——现今时代是一个“重新估定一切价值(Transvaluation of all Values)”的时代。而“重新估定一切价值”八个字便是评判的态度的最好解释。他认为,只有研究问题,输入学理,然后才能再造文明。

  也是这个缎库胡同的故居,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胡适白话文诗集《尝试集》问世。

  这本诗集风格内敛却横空出世,它是古老的中国诗歌现代化的起点、宣言,是作者所一贯主张的“文学革命”的理论之实践,也是其“死文字决不能产出活文学”、“中国若想有活文学必须用白话”的文字改革的开垦之犁铧。

  那些指责其不够成熟的后世评论有欠公允,以“尝试”、探索为旨归遑论成熟?况且没有第一本白话诗集的“幼稚”,又哪来后继者若干白话诗集的“成熟”?的确不像有的晚辈诗人所说:“胡适等人在新诗方面的重要性也大半是历史的,不是美学的。”“尝试”中,绝不乏锦缎一般光滑、柔软、亮丽华贵且韧性长存的诗篇,如《蝴蝶》: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除此《蝴蝶》翩然有致,具有无尽的遐想空间以外,更有“四弦一声如裂帛”的《一念》:

  “我笑你绕太阳的地球,一日夜只打得一个回旋;

  我笑你绕地球的月亮,总不会永远团团;

  我笑你千千万万大大小小的星球,总跳不出自己的轨道线;

  我笑你一秒钟行五十万里的无线电,总比不上我区区的心头一念!

  我这心头一念,

  才从竹竿巷,忽到竹竿尖;

  忽在赫贞江上,忽在凯约湖边;

  我若真个害刻骨的相思,便一分钟绕地球三千万转!”


    2钟鼓胡同14号:“认清了‘国故学’的使命”

  

钟鼓胡同14号


  上世纪20年代初,胡适从缎库胡同搬出后,在北河沿大街钟鼓胡同14号寓居。小院落再普通不过,房屋八九间,月租也便宜,20块大洋。这里距离沙滩一带的北大红楼咫尺之遥,胡适教授上班十分便利。

  钟鼓胡同,曾用名:钟鼓寺胡同,因明朝钟鼓司设立于此而得名。“寺”为“司”之讹传。胡适故居是一个民居院落,院内房屋拥挤。问一住户:“这里是胡适故居吗?”他的回答有些唐突却颇可理解:“还什么故居不故居,早变成乱七八糟了。”

  暮鼓晨钟在这里敲响,1923年1月发表的“《国学季刊》发刊宣言”,尝试解说了国学研究的原则和方法,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一是用历史的眼光来扩大国学研究的范围。再不能“儒书一尊”、“一切古学都只是经学的丫头”,再不能是“(近)三百年的心思才力,始终跳不出这个小小的圈子(三五部古书)。”

  二是用系统的整理来部勒国学研究的材料。不能“太注重功力而忽略理解”,学问的进步既需要材料的积聚与剖解,也需要材料的组织与贯通。“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指功力以为学,是犹指秫黍以为酒也。”

  三是用比较的研究来帮助国学的材料的整理与解释。有了比较研究的材料,就像一个近视眼的人戴了眼镜一样;从前看不见的,现在都看见了;从前不明白的,现在都明白了。

  对当时国内外学者研究中国学术的现状,他不但不抱悲观,还抱有无穷的乐观。“我们深信,国学的未来,定能远胜国学的过去;过去的成绩虽然未可厚非,但将来的成绩一定还要更好无数倍。”

  他强调历史学家必备两种素质:一是精密的功力,二是高远的想象。前者用来搜求和评判史料,后者用以构造历史的系统。“拿历史的眼光来整统一切,认清了‘国故学’的使命是整理中国一切文化历史,便可以把一切狭陋的门户之见都扫空了。”

  3陟山门街6号:“把自己这块料铸造成器”

  

陟山门街


  上世纪20年代中期,胡适入住陟山门街6号。

  陟山门街不长,不过一二百米,略显弯曲。它东端接景山,西端系白塔,曾是明清时代的皇帝御道。现在这里店铺林立,游人众多,商品、食品货摊生意不错。

  胡适从钟鼓胡同迁居至此,平民小院儿变成了贵胄公馆,居住条件上了一个档次。这6号官邸主人,乃民国时期在段祺瑞内阁任司法总长的林长民。

  在陟山门街拉大锯式地来回行走,就是总也寻不见6号。问保安、问清洁工、问附近邻居皆告“不知”。这是胡适在京五处故居中惟一寻不见实物的故居。好在这条始于元代的古街巷尚在,让人有故国神游的遐想。

  胡适在此写过不少文章,较有影响的论文有“我们对于西洋近代文明的态度”(《现代评论》)。此文针对梁启超将中西文化归结为“精神(中国文明)”与“物质(西方文明)”二元对立的观点,而发表其“没有一种文明单是精神的,也没有一种文明单是物质的”的看法。

  恰逢《京报》副刊开展“青年必读书”专题讨论,他提出两个读书要素:“第一要精,第二要博。”这也是他的故居所在——“陟山门”的一种隐喻和启示吗,其名言人人知晓:“为学要如金字塔,要能广大要能高。”

  他以教授身份勉励学子:

  “报国的真正功夫,(在于)培养个人的知识与能力。”

  他强调,若要对社会有所贡献,必先“把你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

    4米粮库胡同4号:“进步不是孔夫子之赐”

  

米粮库胡同4号


  1930年底,胡适一家在地安门内西大街米粮库胡同4号安居。

  这里南倚景山,北面靠近什刹海和钟鼓楼,却又闹中取静,是古都一方宝地。

  上世纪30年代初的北平乃至全国,正在忙着“祭孔”、“读经”。对此,胡适很反感,撰写文章“写在孔子诞辰纪念之后”刊发于《现代评论》(1934年)。

  他认为,无论“救国与复兴民族”,都需要“最高等的知识与最高等的技能”,但是仅靠几部儒家经典不起作用,只恐误事。于是他断言:“在今日妄谈读经,或提倡中、小学读经,都是无知之谈。”而辛亥革命以来“伟大的进步”,都不是“借重孔夫子”而得来。

  80余年过去了,当时社会舆论所提“培养国民精神上之人格,奋起国民之精神,恢复民族的自信”等问题,依然是当下值得重视的现实问题。而胡适的观点是,从“大成殿里抬出孔圣人”是无济于事的,且“岂不是天下古今最可笑的愚笨吗!”

  谈到人格与信心,他感言:“照我这十几年来的观察,凡受这个新世界的新文化的震撼最大的人物,他们的人格都可以上比一切时代的圣贤,不但没有愧色,往往超越前人。老辈中,如高梦旦先生、如张元济先生、如蔡元培先生、如张伯苓先生;朋辈中,如周怡春先生、如李四光先生、如翁文灝先生、如姜蒋佐先生:他们的人格的崇高可爱敬,在中国古人中真寻不出相当的伦比。这种人格只有在这个新时代才能产生,同时又都是能够给这个时代增加光耀的。”

  胡适所言现代中国的“进步不是孔夫子之赐”,对今日祭孔与读经热浪该是一个冷静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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