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赶羊”人
第6版()专栏:在我这岗位上
河上“赶羊”人
凡夫
在黄河上游的林场里,围着篝火聊天的伐木工人,喜欢给来客讲述河上“赶羊”人的故事。
听到“河上赶羊人”这个名词,我有点惊讶,在木场里住了几天,没听说过附近有牧场啊!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工人指着一个刚走近的彪形大汉说:“韩阿不都就是一个‘赶羊人’。”
韩阿不都嘿嘿嘿地笑了笑蹲在篝火旁。他肤色黑里透红,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四十多岁,一望便知是一个撒拉族人。
韩阿不都的笑声,钟一样宏亮,深深吸引着我。可是一个多钟头过去了,他还是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我故意找话和他说,他却总是嘿嘿嘿……。
深夜,帐篷四周异常寂静。这时,河边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响声。我走出帐篷,只见对面山坡上的树林黑压压的,顶上飘移着淡淡的轻烟,一盏风灯在黄河沿上忽明忽灭。我朝着风灯走去。浅滩上,缆绳系着木排。一个黑影敏捷地从这个木排跨向那个木排,不时抖动着手里的什么工具。
“韩阿不都,原来是你,干吗这么早?”
“啊,把你吵醒了!”一种带着歉意的声音。
韩阿不都手里拿着一把长柄的斧头,用斧柄敲打着木排,鉴别发出来的声音。他敲打完后,我们坐在蒙着一层薄霜的木排上休息。波涛拍击,木排微微簸动。这时韩阿不都突然打开他的话匣子说:“干这活,是有点风险。不过,放排前,斧头勤点动,声音不对的地方再扎紧些,也没什么……”。
“今天就放吗?”
“就放,三天一趟,下一天,上两天。”
“带我走好吗?”
“不行,你受不了!”
最后好容易得到了场长的同意,才答应我和他一块去。
韩阿不都说,这趟行程将近一百公里,要经过三个峡。他帮助我安置了一个地方,既可以靠着坐,也可以躺着睡。并且只准我看,不准我动。还给我拿来了两个打足了气的整羊皮土救生圈,让我觉得危险时就抓紧它。……
木排是由四个小排前后连在一起组成的,我们坐在第三个排上。韩阿不都和他的年轻助手解开缆绳,用竹篙使劲地顶了几下,木排就离岸了。起初还悠悠荡荡,刹那间,就疾风闪电似地顺流而下,两岸的景色,像电掣[chè] 似的被抛了过去。
“老王,过峡了!”
前面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两岸峭拔的峰峦,河面越来越窄,木排猛烈地颠簸起来。
“抓紧,千万抓紧!”韩阿不都大声叮咛我。他已经用油布把身子包裹起来,两手紧紧地握住竹篙。这时,我才理解刚上排时他坚持要我穿雨衣戴雨帽的用意。原来还要钻水啊!前面的河面,窄得简直刚刚能容木排过去;河水挤进峡,猛烈地拍打在两岸的岩石上,波涛卷曲了起来。韩阿不都和他的助手用手篙顶了顶、校正了木排的位置,急速地收回篙,紧紧地抓住捆木排的钢绳,又一再叮嘱我。突然,像千钧压顶,眼前一片昏黑,身子直往下坠,仿佛坠下没底的深渊,我听到淅淅沥沥的响声,睁开眼来,筏子又在河上平稳地行驶着。尽管穿着雨衣、包着雨布,我们三个人都像落汤鸡似的,浑身淌着水。
“好险啊!”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微笑着点点头。这时,年轻的助手已经设法生起了火。我们围着边烤衣服边聊天。
也许是这样“同舟共济”大半天的关系,韩阿不都一反他昨天夜里的沉默的性格,滔滔不绝地谈开了。从他的身世,谈到了“河上赶羊人”的今昔生活。
“你们汉人不是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吗?我们几辈子就靠着干这河上的营生,放筏子,放木排。‘行船走马三分生命’,河上的营生连一分也不保险!一件烂皮袄,几条烂皮绳,几张小羊皮,就凭这些在风浪里翻滚,在急流里挣扎。打湿了筏子上的货物,你得赔偿。拿啥赔?你的皮肉,你的生命。波涛冲走了爷爷,浪花吞没了爹爹。说起爹爹,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们替德兴海(注)运茶叶,筏小货多,一个浪头打翻了。爹爹游上了岸,又猛的一头栽下去。不栽不行啊,他用命偿还了货!”
韩阿不都,这个在惊涛骇浪面前不惧不寒的撒拉族人,眼眶红湿了。他马上用衣袖擦了下眼睛,又笑了:“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你看,现在,我们这些‘赶羊’人,皮衣、皮裤、毛毡啥也有了。每次放排,领导上都一再叮嘱带这带那,甚至连烧酒带没带都关心。就说刚刚过去的那个峡吧,以前不知道葬送了多少人!可是现在不会发生事故了,峡口有救生站啊!”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下了山。满河霞光,金光闪烁。韩阿不都拿起竹篙,逆流撑了几下,木排减低速度,慢慢向南岸靠。“到啦,老王!”
注:“德兴海”,解放前马匪步芳设立的垄断商业机构,遍布青海农牧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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