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群众语言的运用 读“新儿女英雄传”后
第4版()专栏:
关于群众语言的运用
读“新儿女英雄传”后
炳生
一
“新儿女英雄传”全部是以极纯熟的群众语言写成的,这里充满了从群众中来的丰富的口语,每一句话都是活在群众嘴上的:公所的大院子里,有好些老乡站着,眼巴巴的听北屋里村长申耀宗和土绅们商量大事。那些有钱人吓得文字眼儿也没了,有的说:“跑吧,别伸着脖子等死。”有的说:“丢下家业怎么办?看看风势再说。”真是人心惶惶,谁心里也纠着一疙疸啊!
嘴里怎么说,笔下就怎么写,嘴上说“猛不乍的”或“猛的”就不写“忽然间”或“突然”。这些口头上生动而活泼的语言中含有大量成语:局里的警察挺横,动不动就打人,大水的光脑瓜儿上也挨了几棍子。这么“黑间白日”的修了一个多月。谁知刚修好,队伍就哗的退下来;一路“抢人劫道”,闹得挺凶。工事白搭了,局子也自动的散了摊儿。不久,保定失守,日本飞机天天来头上转,城里掉了几个蛋,大官“携金带银”,小官“拔锅卷席”的,都跑光了。
其他象黑老蔡“好言好语”的盘问,李六子“唾沫乱溅”的说话,大水是“穷家难舍,热土难离”。何世雄是“宁养一条龙,不养十只熊”。崔@碌说:“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都是很好的成语和俗语。
歇后语是人民语言的另一形式,适当的运用能增加趣味,因而也就扩大了影响。象:大水家借申耀宗的钱,打利打不清,就象掉在井里打扑腾,死不死活不活的。伪队长说:“你们是隔着玻璃瞧王八呢,往后我再也不敢了。”李六子说郭三麻子是“被窝里放屁,独吞。”
这些俗谚俚语“把人民大众的思想特别是教训完全的表现着。是典型地具体化了劳动民众的一切生活上的社会历史的经验,所以作家必须完全知道这些材料。”(高尔基)
其次是民歌,它是“劳动人民口头创作所创造的。如果不知道农民的口头创作那就不可能懂得劳动人民的真正的历史,这种人民的口头创作是不断地和决定地影响到最伟大的书本文学作品的创造的。”(高尔基)“新儿女英雄传”里的民歌;大部分还是新的,象:炮声一响,眼泪满眶。星星跟月亮,老百姓跟共产党。红豆豆,白心心,我妈给我去说亲,荣华富贵我不要,我要嫁个八路军,一匹红马一顶轿,娶媳妇的过来了。
自然,旧的也有,象:小小子,坐门墩儿……就是流传了多年的。所有这些,都显示着“新儿女英雄传”怎样的从多方面运用口语,从而成为一部成功的以人民语言写人民事迹的创作。
二
“新儿女英雄传”对口语的态度是忠实的。对词汇的采用务求确切适当而具体。象:小梅“直楞楞”的听着,大水独个儿爬在床上“呼吃呼吃”的生气,大水前头走后面就“呼呼呼”的跟着一大群,大水家三间“窄巴巴”的土坯房,墙上的土“沙沙”的落下来,申耀宗“一@碌”爬起来,捍得“细溜溜儿”的面条儿,小梅生的是个小子,又红又胖,“肉呼呼,粉个囊儿”的,高屯儿老娘“白丝丝”的头发,高屯儿的牙咬得“格铮铮”的。蛤蚂“格蛙格蛙”的叫,大铁锁“当啷一声”开了,大皮鞋的声音“咯喳咯喳”的走来。
就是对于一个单字的词,也经过仔细的选择:抽抽噎噎的哭了一阵子,就一头“栽”下井去。小梅“腾”的红了脸。“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行动与语言的配合很重要,作者是善于处理它们的,象:张金龙满脸的瞧不起,拿眼睛一斜他说:“吓,娘老子没把你操好,眼睛在裤裆里长着呢。”(说大水),崔@碌抓耳搔腮的说:“我哪儿得罪你了,你这么不搭理我?”(问李兰女),秀女儿调皮的学她口音说:“真四,真四!挤也挤不子!”逗得她们直笑,又不敢笑出声来。…不提防庄稼地泥糊糊的,大姐一滑,连扶她的,三个都跌倒了,身上弄了好些泥,手都成了泥爪子;秀女儿的鼻子上也碰了一垛泥,大家又是个笑。田英指着秀女儿说:“你好!你好!跟人学,烂咀角,跟人走,变黄狗!”秀女儿说:“你别说啦,瞧我的架势!”她背起大姐,小梅忙抬起大姐的脚,三人晃晃荡荡的跑。大姐说:“哈呀!我这李铁拐架起云来啦!”都是很精采的镜头。
此外,写内心活动的也很突出,象:小梅挨了打,小水要大水去看她,他说:“我才不去呢,爱怎么就怎么吧!”抽了一锅袋烟,可不知不觉的到他表嫂家去了。小梅听了,呆呆的望着大水,怀里的孩子闹着、揪她的头发,她都不觉着。大水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小梅一时答不上,脸儿飞红了,不好意思的问:“你说什么?最近县上就要布置选举了,我来告诉你。”
怎样通过一个人物,来看一个人或感觉一件事物呢?这就是大水眼里的黑老蔡“黑不溜的一身肉,毛渣渣的连鬓胡子。”小水吃饼干,觉得“甜咝咝”的。大水娶亲时“心里乐麻麻,乱滋滋”的,又“看见乱乱腾腾的好些人。”小梅生小胖,大娘轻声说:“真是好葱包的好白子,好爹好娘养的好孩子。”
通过一定的语言,表示一定的思想,李六子对自卫团是怎样了解的呢?他说:“我有个事儿跟大家念叨念叨,眼下哪村不成立锅伙,旁的村都安上国号啦。”老爹对大水抗日又如何认识呢?他说:“中央军十几万还抗不住,留得一根毛毛也没剩,你有多大能耐,你就能抗呵?”都是以简炼的字句表达出明确的思想。
三
“新儿女英雄传”的“各登场人物全凭其自身语言行动,不借作者的助语而求得其明确的性格。”(高尔基语)地主申耀宗是这样的:申耀宗看见黑老蔡回来,领着一拨人,折腾得挺欢。…看见黑老蔡进来,吓得摘下缎子小帽,点头哈腰的让坐。…自已坐在一边,摸着八字胡说:“没说的,没说的。如今国难当头,不抗日也不行。兄弟向来就是主张抗日的。”
但背后呢?他骂着:“吓,这些家伙,瞎字不识,满脑袋高粱花子,也能干出个事儿来呀!”还尽在暗地里使绊儿。
后来,大水找他,当着大水的面,他就忙着下炕,说:“我抽足了。你请坐,真对不起,我尽做些没出息的事儿。”…听着大水的话,不管听懂听不懂,都哼呀哈的点头儿……申耀宗吓得脑皮子直炸,忙着说:“牛队长,我可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哪!”
为着饭野小队长要娶小梅:申耀宗急得直搓手,出来进去的乱转。
张金龙是另一种典型,试看他去训练班找小梅的一段,如何施展他先软后硬的手段!最能代表张金龙其人的是:忽然从外面气凶凶的走进来说:“杨小梅,你要是我老婆,马上卷起铺盖跟我走!”敌人拿钱买他,他拍着胸脯儿说:“这事交给我没错儿!”……一面跑一面喊:“赵五更,你放了我,以后有你的好处!”(接着就打死了赵五更。)
写牛大水的诚恳朴实的农民气质是怎样的呢?张金龙要他加入何家庄:他急得光脑瓜儿直冒汗,说:“咱,咱不行,咱没那号本事!”
黑老蔡要他抗日:大水一时有些慌乱,吞吞吐吐的说:“行到行,就是明天我地里有点儿活。”……迟疑了一会说:“要去得和我老爹说说。”……双喜问:“咱打日本是谁领导的啊?”大水冲口说:“还不是黑老蔡啊?”双喜笑起来:你知道黑老蔡是什么人?”大水楞头楞脑的说:“他不是我表哥吗?”过了一会儿,双喜又低声说:“大水,我问你,将来实行共产主义,你看好不好?”大水傻不唧唧的说:“共产,共我的地不?我还有五亩地呀!”……他问:“屯儿,在了党,我还种地不?”
这不是活画出牛大水了吗?不就正是这些才使得我们觉得他栩栩如生吗?再象:大水老怕人家看出他屁股后面是假枪,一会儿用手摸摸,一会儿扭过头看看,生怕那笤帚疙疸会掉出来。
在训练班他说:“咱们一个庄稼脑袋,叫我说庄稼话行了,叫我发言我知道怎么发呀?”……大水蹩出一身汗,前言不对后语,结结巴巴说了一泼摊。
这就是以人物自身求得其性格的具体例子。“新儿女英雄传”既有充分的口语,又有高度的写作技巧,所写又是人民的斗争事迹,因此;它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四
以人民的语言写人民的实际生活思想活动和情感变化,是一切成功的人民文学共同的特点,只有完全熟练了人民的语言,才能随时运用得当,这就必须深入到群众里去不断的学习。
语言是社会的上层建筑之一,当经济基础起了变化,物质生活和社会环境有所改变的时候,语言就必定要担负着反映新的思想和新的情感的任务。因此,认为语言是一成不变的,那就错误了。语言是在不断的变化着,特别是从群众中涌现出来的新语言,往往是在旧的基础上赋以新的意义,这是人民智慧的创造!比如太行区斗地主时,农民见他无论如何不肯坦白,就喊:“地主老财手腕大,花言巧语欺骗咱!”分地时;感到只有分了地才能彻底翻身,就喊:“耕者有其田,翻身万万年!”
工厂里,部队里,也都各有其新的语言,这些新语言都是群众创造出来的。此外;对语言的吸收也是语言变化的一个条件,象:大水想:“多会儿熬磨到能记个录,就好了。”大水说:“你们大家抬抬手,原个谅吧!”记录和原谅两个词对牛大水就是新颖的。
但是否对口语一概无原则的吸取呢?自然不能。对反映不正确意识的要扬弃,象:老妈子坐飞艇,抖起来啦。对意义模糊或罗嗦的则予以改造。更应避免故意为表现人民化或趋时而将已够表达意义的较简炼的词句改得罗嗦甚至难懂,象把“大伙儿一块儿”改成“大家伙儿一块堆儿”,把“没那事”改成“没那么挡子事儿”。
经常的向群众学习,慎重而仔细的选择和改造,吸取口语的精华而扬弃其糟粕,高度地使用口语,把它贯穿到每一个创作里,为文艺用语的人民化而努力,以达到真正为工农兵服务的革命文艺的功利主义,是一切革命文艺工作者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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