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儿女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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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儿女英雄传
第十七回 鱼儿漏网了(续二)
月亮上来了。十八九的月亮照得挺明快。三只快船追了一阵,一伙人就上了堤;两头一望,都没有人。前面一百多弓远有个房子,是涨水的时候看堤人住的;跑过去一看,也没有人。
这一带,堤外边一箭远是干地,长满了密密丛丛的苇子,再往外就是水。堤里边尽是水。牛大水一看这地形,就和高屯儿商量说:“咱们这么着不行!要是敌人藏在苇地里,打咱们的伏击,准挨。这么着吧,咱们沿堤的里坡走,搜索前进。”高屯儿马上派出三个尖兵在前面侦查,一伙人在后面跟着,沿堤的里坡跑过去。
到了朱家口附近,一个尖兵回来报告:“前面发现一个死人!”大水问:“看清是什么人?”说:“没有。”大水就和高屯儿跑去看。堤坡上,那死人头冲下,脚朝上,新剃的头,头上一缕黑血直流到堤根,手里还紧紧的攒着个手榴弹。高屯儿吃惊的说:“是小小子!多会儿打死的?怎么没听见枪声呢?”大水说:“准是刚才划船的声音大,没听见。”他弯下腰去摸,忙说:“身上边热呢。敌人一定不远,咱们快追!”高屯儿叫头里三个尖兵注意,大家又往前追。
跑了不远,突然前面问口令。三个人赶快往堤坡一爬,一个排子枪就打过来了。队员都想爬下,高屯儿喝着:“爬什么!赶快跑!”大伙儿唰的一下沿堤往坡跑过去,就跟堤外坡的敌人平行了,两方面隔着堤打起来,可是打了半天,谁也打不着谁。
大水心里琢磨:“可惜来得忙,没拿手榴弹,这样打,打一夜也没有办法。”就和高屯儿商量,由高屯儿带一个班,往前跑半里地,搜索过堤,再往回包抄他,两方面一块儿打。高屯儿拉上一个班就跑去了。
高屯儿心里着急,只跑了二三百弓,就过了堤;离敌人几十弓就打上了。趁一股乱劲儿,大水他们哗的超过堤,一下把敌人都按住了。夺下武器。大家兴奋得要命,忙用绑腿布把那些家伙一个个捆起来。
马胆小三个,带的枪早给敌人缴了,手反绑着,都带了伤。一见自己人,马胆小哭着跺脚说:“唉,唉,她妈的!刚才到了朱家口,那儿有几只船。何世雄这个王八蛋,叫这一伙子从堤上跑,他带着小婆,和郭三麻子张金龙七个人坐船逃了!”
第十八回 冤家路窄
说我认得他啊,
我也认得他:
留着背头,
镶着金牙……
——民歌
一死无大难!
——成语
一
市镇拿下了。南关一个大庙的院子里,几个日本俘虏光着头,赤着脚,衣裳裤子都扯破了,脸儿很脏,一个个蹲在那里,搭拉着脑袋不言语。
有个小勤务员给他们端来一盆洗脸水,还拿来胰子镜子手巾儿。日本人站起来,拿着镜子这么照,那么照。镜子里的黑脸,红嘴黄牙翻白眼,很滑稽;他们可笑不出,都紧绷着脸儿。洗完以后,小勤务员又拿来衣服和鞋子,给他们穿上。他们都说:“八路大大的好,谢谢!谢谢!”小八路把他们领进屋子里。分区司令部的政治主任,就是以前的县委书记程平同志,很和气的跟他们谈话。
日本人在纸上写;说着半通不通的中国话。这几个都是第七次征兵出来的,离家已经四年了。他们说,刚来中国的时候生活很好,现在什么都不行了,连饭也吃不饱,每顿只发一小碗。当兵的伺候当官的,打水打饭,还打洗脚水,常挨打挨训,苦得不成,天天想家。
程平问他们家里有些什么人,他们掏出照片来指给程平看。有个叫山本的商人,说他哥哥和兄弟都在中国牺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国,说着眼泪汪汪的长出气。有个五金工人叫米田,最爱说话,他自称是“活动分子”,说:“我们的太君冈野进的知道。”他在纸上画了个大圈儿:“你们中国,大大的!”又画个小圈儿:“我们日本,小小的!”又说:“你们大大的中国,把我们小小的日本——”他用拳头打一下胸膛,眼睛一闭,身子一仰,逗得程平他们都笑起来。米田摇着手说:“不行不行,败了败了的!”他们表示这一回都没有打枪。
程平向俘虏们解释,中日人民应该拉起手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他们都点头。米田提出,愿意到日本反战同盟去。旁的人也都愿意;只有山本怕回不了国,要求把他送回城里去。
这些日本人里面,有一个高个儿农民,老噘着厚厚的嘴唇,不说话。问他愿意怎么样,他看看米田,说愿意跟米田走。突然,这日本农民的脸色变了,站起来,望着走进来的牛大水。大水也认出来,这个日本兵,就是大扫荡时候抓他的那个“初一加三郎”。
大水咧着嘴儿笑了,比划着问他:“你记得不记得:你拧我的耳朵,跟我这么摔跤?”那“初一加三郎”害怕的瞪着两个眼儿,慢慢往后退。大水笑呵呵的说:“别害怕!我们八路军优待俘虏。那会儿你打我,现在我可不打你。”那日本人学中国人的样儿,给大水作了个揖。大水不好意思的拉住他的手,笑着说:“别那样!你们过来了,咱弟兄都是一家子,只有日本军阀才是咱们的敌人。”
大水转身告诉程平,给死亡的伪军和日本人找的棺材都齐备了。程平笑着对俘虏们说:“所有你们受伤的都送医院了。死的准备装了棺材,送回城里去,你们有什么意见?”他们一齐站起来,深深的鞠躬。米田说,每一个日本兵身上都挂一块铜牌,铜牌上都有号码,千万不要丢掉,丢了就不知道是谁了。程平一口答应。
咱们请俘虏吃猪肉白面。那山本可老是唉声叹气,吃不下饭。饭后,米田他们送到军区日本反战同盟支部去了。傍黑了,区小队把山本送到城郊,让他回去。他在堤上走来走去,不住的啼哭,最后,突然跳下河,自杀了。
二
何世雄张金龙一伙人,逃到城里去了。
大热天,杨小梅自告奋勇,到城关去开辟工作。她先听说,那儿岗楼上,伪队长是郭三麻子,手下有个班长就是崔磆碌,他两个欺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名叫李兰女,娘家是黄花村的;当闺女的时候参加过妇救会,小梅认识她,就想利用她的关系,进行工作。她又听说,张金龙也常到郭三麻子那儿去,心里想,最好把这家伙也弄住。
当时县上的同志,因为小梅过去开辟地区很有办法,也就同意她去了,只是一再嘱咐她小心。小梅对这工作,可挺有信心。孩子小胖五个月了,还吃奶,就带在身边。黄昏时分,她把小手枪藏在身上,穿着肥肥大大的花挂子,下面是宽腿儿花裤子,土里土气的,装着串亲戚的老百姓;抱了小胖,由一个熟人领路,混到城关附近,就住在陈大姐的母亲陈大娘家里。
抗属陈大娘是个热心肠人,对革命挺有认识。她和李兰女又是亲戚。小梅先打发大娘去和兰女聊闲天,慢慢儿探她的口气。大娘回来,就把兰女说的什么话,一句一句的摆列给小梅听。小梅一面听,一面心里琢磨。大娘去了两回,小梅就拿定了主意,跟大娘商量:“把兰女叫到这儿来,和她见见面,你看碍事不碍事?”大娘说:“行喽!她是我的亲外甥女儿,事情成不成,她总不会坏咱们的。”晚上,她就把兰女叫来了。
李兰女一见杨小梅就楞住了,脱口说:“我奶!这不是我们主任啊!怎么你到这儿来了呀?”小梅笑着拉她坐在炕上,故意跟她说家常话儿;问她怎么寻的婆家,这会儿过得怎么样。
这一问,可把兰女的伤心事儿勾起来了。她絮絮叨叨的说起五一扫荡的时候,鬼子怎么烧了她家的房,逼得她一家子住在瓜棚里,要饭吃。她爹没办法,才给她寻了个主;男人比她大十岁,人倒是好人,挺老实。谁知过门刚两个月,男人就给鬼子抓兵抓走,死在外面了。剩下她一个,卖了桌子卖柜,什么都卖的吃光啦……她说到伤心的地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的眼都红了。
小梅就跟她说,这还不是鬼子害的啊?不把鬼子赶出中国去,多会儿也过不了好日子;又鼓励她:“你以前干抗日工作可积极啦,不管是挖沟破路,缝军衣做军鞋,哪一回你也没落过后,你可不能丢下过去的光荣历史,就这么妥协啊!”
兰女说:“唉!我也瞧着我这会儿太不是个样儿,可有什么法子呢?从五一扫荡以后来到这边,再没见到咱们的人,我心里只说共产党八路军好是好,就是打不过日本鬼子,咱们老百姓只好干瞪着眼儿受气吧。后来听说市镇也给八路军拿下了,我心里才豁亮点儿。”
小梅就把最近的胜利消息和政治形势,讲给兰女听。又劝她:“你和这些汉奸们混在一块儿,跟这个也好,跟那个也好,你将来可怎么个了呀?”兰女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说:“他们老到我这儿来,还争风吃醋,吵嘴闹架,把我夹在当间,也是作蹩子。我又不敢得罪他们,可有什么办法呀?”
小梅问了问崔磆碌和郭三麻子的情形,就给兰女出了个主意。说来说去,兰女同意了,很晚她才回家。
三
郭三麻子和张金龙,过去有那“一枪之仇”,后来何世雄给他们调解,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在娘们身上闹蹩扭,他们又和好了。这会儿张金龙在城里当便衣队长,不论在日本人面前,或是在何世雄面前,都很吃香,郭三麻子反倒趋附他,两个人又成了酒肉朋友。
这天后晌,张金龙带了个罐儿,里面装了个蛤蟆,来找郭三麻子。两个人商量着,想把蛤蟆变个法儿去骗钱。崔磆碌瞅这个空子,就溜到李兰女家来玩。路上他唱着“茉莉花”的小调,故意把茉莉花改成小兰花了:
好一朵小兰花!
好一朵小兰花!
满园里那个花儿
全都比不过她!
我有心摘朵鲜花头上戴哟,
又恐怕卖花的人儿骂!……
他走进兰女屋里。兰女脸朝里躺在炕上,一动也不动。崔磆碌推她,她也不言语。急得崔磆碌抓耳搔腮的说:“我哪儿得罪你啦?你这么不搭理我!”兰女翻身坐起来,哭着说:“老崔,你别怨我。你们队长说的,我要留下你,给他知道了,非揍死我不行!你就只当可怜我,赶快走吧!”
崔磆碌气愤愤的说:“我操他姥姥!三麻子是个什么东西,他敢这么强行霸道!咱两个好,碍他什么事儿!”兰女擦着泪说:“是啊!我也是好人家妇女,又不是破鞋,又不是他包的窑子,我愿意跟谁好就跟谁好,他管的着呀?”
崔磆碌拉着兰女说:“你到底愿意跟谁好呀?”兰女把嘴撇得个瓢儿似的,说:“哼!他啊,那么个麻脸儿,我八辈子也看不上!”崔磆碌涎着脸儿说:“我呢?”兰女斜眼瞟着他说:“你呀,我就怕你是一个没骨头的伞,支撑不开。将来闪得我没下场,倒不如趁早拉倒呢!”崔磆碌搂着他说:“拉倒可不成,不是要我的命啦!”兰女嗤的一笑,用手指头点着他的额颅说:“要不了你的命,可要我的命呢!”
崔磆碌喜的睁不开眼儿了,说:“我的宝贝儿,只要你跟我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兰女推开他说:“要依着我,你跟八路军接个头儿,把三麻子打死,投到那边去,也不枉你是个中国人。咱们俩就可作长远夫妻了。你要不敢下手,你就永远别登我的门坎儿!我死我活不与你相干,咱俩就从这会儿分手!”崔磆碌着急说:“你别那么着!我早就盘算日本人这碗饭吃不长了。可是,咱们往哪儿找这个线头呢?”兰女紧盯着他说:“那倒好说;你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哄我呢?你起个誓!”崔磆碌跺脚说:“怎么你这个人!……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良心;我要是三心二意,叫我挨枪子儿!”
两个人商量好了,李兰女就引崔磆碌来见杨小梅。崔磆碌满脸惭愧,垂着头儿说:“杨同志,我这几年作了丢人的事,自个儿也觉得怪没脸见你们的。要是八路军能宽大我,我还愿意回到咱们这边来。”
杨小梅说:“你投降敌人干坏事儿,罪恶可不小;不过,你要是回心改过,以后给抗日多出些力,八路军还愿意挽救你。”接着,又把抗战胜利的形势说给他听。
崔磆碌听了,摇头晃脑的说:“八路军的世事越闹越旺,比早先我在的工夫可厉害多啦!我就看出来当汉奸不是人干的,这会儿连饭也吃不饱,穿着这么一身鸡巴衣裳,两年也不换了。他妈的,郭三麻子这个狗杂种,把人踩在脚底下,我恨不得咬死他。只要八路军给我助劲儿,不是我吹牛,要怎么都能办到!”
小梅问明白了岗楼上的情形,就教给他先在下面联络人,准备得差不多了,再约定时间动手,八路军派队伍来接应。小梅又安顿给崔磆碌:“听说张金龙常到你们这儿来,要是有机会,把这个铁杆汉奸一块儿抓住,那就更好了。反正看着鱼儿下罩,你瞧着办吧!”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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