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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车叮咚响

字号+作者:人民日报 来源:人民日报 1970-01-01 08:00 评论(创建话题)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水车叮咚响 第5版() 专栏: 水车叮咚响 浩然 九宽是个老实孩子,他不爱说,不爱笑,像个扎嘴葫芦;可是他心灵手巧,好多事情都懂得,好多活儿都会做。在家里,他是妈'...

水车叮咚响

第5版()
专栏:

水车叮咚响
浩然
九宽是个老实孩子,他不爱说,不爱笑,像个扎嘴葫芦;可是他心灵手巧,好多事情都懂得,好多活儿都会做。在家里,他是妈妈的一只手,抬水、烧火、哄小妹妹玩;只要他在家,水缸总满着,小妹妹从不哭。出了门儿,他又是爷爷的一只手,给牲口添草,跟爷爷打扫牲口棚,晚上还帮着计算草料账。谁见了谁夸九宽有出息:“从小看大,将来一定是个好社员。”
今儿个早起,姥姥要回家了。爸爸到饲养场跟爷爷借了一头灰毛驴。九宽刚帮着爸爸背上鞍屉,会计跑来通知爸爸马上到公社开会。
妈妈对爸爸说:“姥姥家里有急事儿,不走不行;你就不用开会,送回姥姥再说。”
爸爸说:“这还行!开会是商量队里的生产,不能为自己影响大伙的事儿!”
妈妈噘[juē]嘴生气了。妈妈常为这样的事情跟爸爸生气,爸爸批评她,她也不听。
九宽站在一边,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说:“爸爸应当去开会;今天是星期日,我不上学,让我送姥姥去吧。”
妈妈说:“你不行。”
爸爸说:“行。九宽就替爸爸跑一趟吧。”
妈妈扶姥姥骑上驴背。九宽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抓着笼头,就动身了。
爸爸妈妈送到村口,一边走一边嘱咐九宽。
爸爸说:“到那儿不要停留就回来,到家还得让牲口歇歇、吃饱草料,下午还得往邦均驮大枣。”
妈妈说:“慢慢走,不要慌张,上坡下坎多留神,可不能把姥姥摔着。”
九宽一边走,一边点头答应。其实,不用嘱咐,九宽也要早去早回来;农活忙,社员各家借牲口只能用半天。更用不着叮咛,九宽不是毛毛草草的孩子,他会加倍小心。
早晨,山沟里是一片橘红色。尽管小鸟不住地在路旁啼叫,九宽不去看;尽管大肚子蝈蝈在脚下蹦来跳去,九宽也不去捉。他那两只乌黑的小眼珠,紧紧地盯着小路的前边,有坎的地方,他就轻声地?喝毛驴“小心,小心。”下坡的时候,他就使劲儿勒着笼头,不让毛驴快走。山谷里,不断地回响着他那清脆的童音,应和着驴蹄铁掌击着石头子儿的响声。
姥姥骑在毛驴上,很高兴的样子。她对九宽说,过去两家子都穷得喂不起牲口,那时候她看九宽妈妈来,都是慢慢走,来回一趟,累得几天腰酸腿疼。现在是人民公社了,过的是大日子,富日子,走亲能骑上毛驴了。九宽也对姥姥说,他们饲养场有一大群毛驴,还有几匹大马。眼下还没有使机器,牲口就是土机器,它们帮助生产队搞丰产,连着丰收,使机器的日子就快了。九宽还说,明年他就高小毕业了,回村跟爷爷当饲养员,他可愿意跟牲口打交道哩!姥姥夸他有出息。
说说道道,平平安安地到了姥姥家门口。
“好孩子,真顶个大人使了。”姥姥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成一朵花,摸着九宽的脑袋亲热地说:“快屋里歇歇,姥姥还腌着几只大鸭蛋,给你煮煮吃。”
九宽可爱吃鸭蛋了,他们山里没有小河,不能养鸭,也就没有鸭蛋,可是他最爱吃鸭蛋。他点着头,把毛驴拴在姥姥家门口的小槐树上,一面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朝里走,抬头一看,嗬,太阳大高了。他停住,对姥姥说:“我不进家了。”
“怎么?不吃姥姥的鸭蛋了?”姥姥回过身来问九宽。
“您给我留着吧!不赶快回去,就要误队里使牲口了。”九宽说着,解开了牲口缰绳。
“晚不了,你到屋里歇歇腿再走,到不了晌午,保你到家。”姥姥扯住九宽的手不放。
“我在这儿一歇,牲口回到家就歇不久,喂不足了,我一定马上走。”
“这孩子,跟你爸爸一个样!”姥姥笑着说。见九宽那股坚决劲儿,也不再强留,就把毛驴牵到门口的一块大石头跟前,说:“来,蹬石头骑上,再等星期天,你可来呀!”
九宽骑在驴背上,用缰绳头轻轻地在驴的后胯上抽了一下,毛驴放开四蹄,拐到回家的那条小路。姥姥在背后一迭声嘱咐九宽小心。九宽走出村好远,回头看看,姥姥还在村口望着他哩!
九宽骑在毛驴上,不扶鞍子、也不勒缰绳,轻轻松松,悠悠闲闲,小身子随着毛驴的脚步,一晃一摆的。这时,太阳升高了,火烘烘地烤着他的后背,汗水顺着脸蛋往下滴。路两边的草坡,在阳光的蒸晒下,露珠儿不见了,散发着掺着花香的热气。灰毛驴渐渐地慢下来,走一节儿,就打声响鼻。九宽低下头一看,灰毛驴的两只长耳朵微微垂下去,耳根子上的绒毛都给汗水浸湿了。他的心里,像是猛扎一针,低声叫着自己的名字:“九宽呀,九宽呀!灰毛驴累了,下午还要干重活;你哩,还骑在它背上美滋滋地看风景,真不害羞!”想着想着,他?喝住灰毛驴,从背上蹓下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像有许多眼睛盯着他,爷爷的眼睛,爸爸的眼睛,老支书和会计……他的脸上一个劲儿发烫。
一股山风轻轻吹过,九宽抬起头来,看看太阳,伸手抚着灰毛驴的前胯抱歉似的眨了眨眼珠儿,把胯绳搭在鞍子上,低声说“走吧”,就跟在毛驴后边又赶路了。一边走,九宽心里还是怪后悔的。
到了村口,才是做饭的时候,离晌午还大远哩。九宽心里略微轻松一点儿,他刚要往饲养场赶,忽听背后有人喊他,回头看看,又不见人,就又要往前走。
“九宽!”是妈妈的声音,从排子门里传出来的。
“妈,我回来了,不晚吧?”九宽略停一下说。
“好孩子。把牲口牵家去。”
“送饲养场吧,该喂了。”
“让你牵家去,你就听话!”妈妈不高兴了,绷着脸走过来,一把扯过缰绳,牵着灰毛驴头前走了。
九宽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跟进院子里。
妈妈说:“你爸爸总是忙,家里啥事也不挂在心上,园子里那几畦[qí]菜,早就该浇了。趁天时不晚,你把水车套上,把菜浇浇,省得再借牲口了。”
九宽着急地说:“妈,灰毛驴太累了,该让它歇歇,吃点料,下午还干活呀!”
妈妈说:“就那么四个畦,不大工夫完了,这就能累着它!”
九宽说:“我爷爷不让,他说……”
妈妈说:“说什么?我们借用半天嘛,还不到时辰,还算出圈呀!”
九宽说:“灰毛驴真累了……”
妈妈发了火:“让你去,你就快去,怎么今儿个不听话了?”
九宽不敢跟妈妈吵,再吵下去,她会把毛驴牵走,自己去套水车,还会把毛驴赶得飞跑。他心里打个转,就说:“行,您不用管了。”
妈妈说:“这还是好孩子!我给你做好饭吃,浇完园子就做熟了。快去吧,让你妹妹帮你看看畦口子。可要把水灌足呀!”
九宽把灰毛驴背上的鞍子卸下来,用扫帚在驴背上轻轻地扫了几下,就噘着嘴,往外走。小妹妹连蹦带跳地跟出来,一个劲问姥姥家那两只大白鸭子下没下蛋。
下地做活的人还没回来,街上静悄悄没有行人来往。九宽出了门口,回过头来偷偷看一眼,妈妈没有跟出来,就使劲在灰毛驴的后胯上拍了一下,赶它快走。
“哥哥,园子在东头,你怎么往西走哇?”小妹妹停住喊叫起来。
“好妹妹,别喊,别喊。”九宽低声朝小妹妹说,等小妹妹过来,就拉着她的手,又说:“毛驴累了,得让它歇歇,咱们给爷爷送去。”
“妈妈要骂你!”小妹妹说。
“就是打我一顿,我也不能让它套水车!”九宽坚决地说着,紧跟毛驴,大步地朝前走去。
把灰毛驴送到饲养场之后,九宽就像从肩头上放下一大筐子沉东西那么轻松。可是回来走到家门口,他有些犹豫了。怎么办呢?妈妈知道了,一定要发脾气的。又一想,挨骂就挨骂,反正自己做的对。
小妹妹说:“哥哥,妈妈让你浇菜,你不浇,看旱死了,你吃啥!”
这一句话又把九宽问住了。对呀,使灰驴不对,浇菜是对的呀!他低头一想,又对妹妹说:“咱俩推水车浇菜,你干不干?”
“干,我可有劲啦!”小妹妹偏着头,好像一个英雄似的说。
九宽很高兴,拉着妹妹的手就往东菜园跑。
东菜园都是社员们自己家的,每家几个畦子,平展展的一大片。正是秋天,小白菜绿生生。水车在菜畦中间,静静地站在那儿。
兄妹两个先用手扒土,把垅沟调整好,就跑到井台上。九宽倒背着手勾着木杆拉,妹妹在他后边,伸着胳膊往前推。走了一圈,管子里的皮钱带上水来,这下可沉了,不论他们怎么用力推拉,水车再也不动。加油,加油!累得小妹妹一个劲喘气,最后她把手一松,坐在地下了。皮钱子给水压得往下一滑,水车轮倒转,差点儿把九宽带个大跟斗。
“都是你,都是你!”小妹妹鼓着腮,抹着汗,埋怨哥哥。
“好妹妹,妹妹可勇敢啦!歇歇咱们再干。”
“我不干了,累死我了!”
九宽也看出,他们俩实在推不动这架大水车,心里着急。他一边用手背抹着汗,走下井台,见自己家畦里的菜,绿油油的,只是很干,畦里的土,有的地方都干得裂开小口子了,小白菜像是小妹妹伸着小手,朝九宽喊着:“哥哥,哥哥,我渴!”
九宽越看越焦心,可是他不后悔把灰毛驴送走。水车这么沉,让毛驴拉也累呀!他想着,又朝旁边别人家的畦里看一眼,小成、玉旺家的几畦菜也旱得很厉害,也是急该浇水。眼下大忙天的,人都顾不上自己家这一点点菜畦了啊!九宽想着,心里忽然一动,脸上立刻露出笑纹,连忙跑到井台上,对妹妹说:“小妹妹,你到那边小树荫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妹妹最听哥哥的话,哥哥是好哥哥呀!她乖乖地来到树荫凉。拔了几根马莲草,玩了一会儿,她口渴得很。西边不远就是家,一喊妈妈就会给她送水来。她站起身,刚要喊,只见哥哥手里提着一团绳子,领着小成、小成的弟弟、玉旺,还有玉旺的妹妹,说说笑笑地跑来了。
九宽在水车横杠上拴了两条长绳子,回头对大伙儿说:“两个人拉,两个人推,两个人在树荫凉呆着,等换班。”
小成问:“先浇谁家的?”
九宽说:“玉旺家的菜旱得最厉害,先浇他家的,浇完他家再浇你家的,最后浇我家的。来呀,干呐!”
晌午的烈日下,水车叮咚叮咚地响起来了。几个孩子,用力推着,拉着,汗珠儿随着他们的脚步,滴在脚背上。水垅口哗哗响着,甜水从那里涌出,跳着雪白的浪花……
这当儿,九宽的妈妈出现在园子边上。
小妹妹低声说:“哥,妈妈来了。”
九宽朝妈妈瞥[piē]一眼,就又拉紧了麻绳,弓下腰去,向前走。他等待妈妈吼叫和怒骂。好久好久,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觉着,身后的水车越来越轻。回头一看,妈妈已经参加到妹妹和玉旺的中间了。她用力推着,脸上没有一点怒气,那两只好看的眼睛里,却有一股赞许而又惭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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